耿彦波和“大同造城”5年:常步行到工地检查工程质量
这是一份迟发了三年的记者手记。河南开封千亿“再造汴京”的新闻曝出后,媒体顺藤摸瓜,发现在另一个古都,山西大同,一场声势浩大、耗资上百亿元的古城再造计划早在2008年就已展开。
“了不得”的市长
耿彦波有很多绰号,有市民称许他为“耿菩萨”,也有人说他是“耿疯子”。
《瞭望东方周刊》向来关注个性化官员。2009年的时候,当时编辑部从两个信息来源判断,耿彦波是继吕日周、仇和之后又一个个性化官员的典型。信息来源一是网络,当时周刊的实习生,现《新京报》记者许路阳发现,在百度“耿彦波贴吧”里,关于市长耿彦波的讨论热火朝天。另一个消息源则是吕日周,一次聚会上听他描述耿彦波,说这个市长了不得,把大同搞了个天翻地覆。
编辑部决定派我去一探究竟。事先我并没有联系大同官方,而是先暗访。一到大同,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新闻现场,无处不在的塔式起重机和脚手架表明造城正在进行。不过要到我安顿下来,再信步走到东城墙下的时候,我才真正开始感受到“大同造城”的巨大冲击。
眼前,一面崭新的古城墙正在矗立起来。这面城墙位于古城城东,高14米,下宽18米,上宽14米,望楼12座、控军台两座、角楼两座,箭楼、月城、瓮城各一座,一字排开,绵延1800米,蔚为壮观。完全复原了当年明代城墙的风貌。
我是奔着写耿彦波去的,就以游客的身份与市民随机攀谈。没想到每个人对这位新市长都大有话说。
他们讲述了一个特别的市长形象:这个市长,每天早上五六点,天才破亮,就从家里出门了,不带随从,一个人步行来到工地,检查工程质量。
他的早餐时常是路边摊买的一个烧饼,边吃边走。深夜一点,还有人看到他在工地上,煮方便面充饥。
无休止地检查工地,让他脚穿的那双皮鞋总是蒙着厚厚的尘土,一些市民说:“他那双鞋可比我的脏多了!”
他很少在办公室里安坐,他的办公地点通常在工地或者街道上,随时开现场会,发现问题当场解决。市长带着各部门几十号人马走在街头,已成了大同一景。大同人说:“如今见市长比见局长容易”。
他很严厉。最厉害的时候甚至还动手——他能一把摸出沙子和水泥的比例是否得当,如果质量不行,他会一把抓住对方胸口,把水泥摔将过去。
他有很多绰号,有市民称许他为“耿菩萨”,也有人说他是“耿疯子”;而因为大规模拆迁和修建庙宇,他又被讽刺为“耿拆拆”、“耿一指”、“耿指倒”、“耿庙”。
争议不绝。
不过,对于大同人来说,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敢作敢为的市长在大同历史上非常罕见,“史上最牛市长”之类的风评充斥坊间。
我的“耿彦波印象”
耿彦波从工地赶来接受采访,一双皮鞋如传说中的满是灰土。其人形象高瘦,肤色黝黑,面相斯文,说话轻柔内敛。
第二天,我探访了郊区的云冈石窟。正在建设的云冈大景区建设工程刚遭到国家文物局的调查。
调查组认为,云冈大景区建设项目中,人工湖、仿古商业一条街、窟前道路和广场等项目,均在云冈石窟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未依法履行审批程序,违反了文物保护法的相关规定,属于违法建设工程。
工程很快被叫停。市长耿彦波随即赴北京做沟通解释工作,并协商整改意见。耿彦波赴京之后,好几日没有消息。传言开始流布大同城。有人说,云冈石窟可能被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组织除名;有人说在建的工程可能被全部拆除;还有人说,市长也许会被贬或调任。
根据网民发在网上的图片显示,现场,有人拉横幅,有人买红布,有人拿笔。在红绸布上,群众的签字五花八门:“挺耿到底!”这个事件被市民称为“万人签名”。
有了一个基本印象之后,我决定正面接触这位个性市长。记得是晚上9点多给耿彦波打电话,当时他在外地,听说来意之后,他很爽快地答应接受采访,此前他极少接受全国性媒体的采访。
耿彦波从工地赶来接受采访,一双皮鞋如传说中的满是灰土。其人形象高瘦,肤色黝黑,面相斯文,说话轻柔内敛。
他向我全盘描述了他的梦想,他要整体复原大同的古都风貌,包括修复古城墙和一切能够复原的古寺庙,甚至古代街巷格局。
大同泽披于“三代京华”:自公元398年,北魏定都大同,直到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为止,大同作为北魏的都城近百年,时称“平城”。辽金两代,设西京大同府,为陪都之意。明代,大同为九边重镇之首,设13卫所,823堡塞,307座墩台,兵力13万,战马5万匹,号称“大同士马甲天下”。建国后,大同有“中国煤都”之称。
但是,最近一二十年,大同像是一个被时代遗弃了的城市。法国一位专家去云冈石窟时路过大同,评价大同是“世界上最丑陋的城市”。
耿彦波对于拆迁的进度要求极严。网友整理了“老耿语录”,其中有一句是:“我没有时间等待,所以拆迁不可以等待”。
“造城”如何才能“造成”
2012年底,大同古城将全面合龙。一个市长,以堂吉诃德般的勇气,不知能否恢复一座城市的荣光?
如今的大同,比2009年时面临着更大的困境。宏观经济环境不佳,政府收入降低,银行信贷收紧,大同全面恢复古城所需要的巨额资金如何保障,是一个现实难题。耿彦波造城的背后打的是一张旅游文化牌,当时他信心满满地对我说,2012年,北京至大同的动车将开通,届时,往返两地,耗时将由现在的五六个小时缩短为一小时。他相信大同将成为北京的“后花园”。然而,如今高铁战略调整,建设放缓,为大同的旅游文化牌又增加了一重压力。
大同的重造古城已经棋过中盘,四面围墙预计今年就要合拢,由于耿彦波对工程质量要求很严,坚持在复古工程中“原工艺、原形制、原材料、原风貌”。所以尽管被批为“假古董”,但在现场确能感受到大同当年辉煌时的气象。
只是这仍然像是在与时间和命运下的一场赌注。对耿彦波来说,如不能在一个任期内完成工程,那么如果后任要改变此前规划,一切可能意味着前功尽弃,这对大同无疑是一种灾难。而如果工程继续进行,投入将继续增加,文化旅游牌的特点是投入大回报慢,数额不小的债务就是悬在大同城头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科学性和可行性上,重建古城工程或许还需要仔细研究。在一些重点工程已经事实上恢复之后,是否还要恢复古城内所有的街巷格局,连民居都进行全面恢复?应当进行更严格谨慎的评估。
耿彦波把自己的全部包括健康也都赌在了大同。他不但对别人爱着急,对自己也格外苛刻。他对我说:“我在与时间赛跑。五十知天命,我今年51岁,有限的工作时间就是八九年。”
身边的工作人员为他算过,他每天睡眠不超过5个小时。带病工作是常事,甚至晕倒在工作现场。他自己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要身体的底线允许,我就向极限冲刺,挑战极限。”
2012年底,大同古城将全面合龙。在耿彦波的构想中,老城内的所有现代建筑都将搬迁出去,以恢复传统的城市格局。
一个市长,以堂吉诃德般的勇气,不知能否恢复一座城市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