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特朗普 特朗普能从里根那里学到什么?
经济观察报 刘波/文 1964年底,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巴里·戈德华特的竞选活动大势已去。对手林登·约翰逊将他描绘为一个不切实际的种族主义者和战争贩子,而他却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击。大选举行前一个星期,陷于绝望的戈德华特向当时名不见经传的罗纳德·里根求助,请求他发表一次电视演讲,支持自己。
作为伊利诺伊州一个小镇上出生的草根,里根也曾雄心勃勃地追逐自己的梦想,他先是成为电台播音员,而后又成为一个不太成功的电影演员。戈德华特求助时,他正陷于事业上的低潮期。他不知道的是,幸运之门正在向他打开,当然,这也应归功于他自己的才华与实力。
"这就是本次选举的问题所在:到底是我们相信自己有能力实现自治,还是我们放弃美国革命,承认远在首都的少许知识分子精英能够为我们规划生活,并且能比我们自己规划地更好。"里根在演讲中表示。"假如政府掌控着那些企业或财产的生杀大权,那你是否在名义上拥有自己的企业或财产又有什么意义呢?"他呼吁人们勇敢地与"大政府"对抗,捍卫自由,这番话点燃了保守派听众的热情。
这次演讲虽然没有挽救戈德华特的选战,却为里根赢得了未来。里根迅速成为保守派青睐的名人,成为他们的政治代言人。一颗政治新星冉冉升起,注定要改变美国的面貌。1966年,他当选加利福尼亚州州长。接下来,在两次争夺共和党总统提名人失败后,他最终如愿以偿,在1980年以压倒性优势击败吉米·卡特,当选第40任美国总统,并在1984年大选中连任。
2004年他去世时,被美国人作为国民英雄来哀悼、追忆。
德克萨斯大学历史系教授布兰兹的《里根传》,在里根去世十余年后,再次回顾了他的一生,并在此过程中展现出他对当代美国人的价值。布兰兹旗帜鲜明地认定,里根是20世纪最伟大的两位美国总统之一,足以与富兰克林·罗斯福比肩,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里根拥有的权力略逊,却取得了同样伟大的成绩。
谈里根,离不开他的保守主义价值观。有趣的是,里根年轻时曾是罗斯福的"粉丝",自由主义者,但他在通用电气工作期间放弃了早年观点,转而支持亲企业的保守主义。在此期间,里根积累了成套的统计数据计时卡,上面记录了政府的浪费与无节制,为他后来在竞选中批判官僚制度提供了素材。
罗斯福执政的1930年代,美国私营企业制度面临危机,保守派不得人心,但在里根时代,美国人再次发现了保守主义的优点。里根运用自信的人格力量与坚定的信仰,在美国政坛发动了一场保守党革命,压制了自由主义,开创了"里根主义"时代。
直至今日,人们仍能感受到他提出的那些原则的影响,例如,"政府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政府本身才是问题所在",已成为家喻户晓的名言。
不过,里根时代美国在外交领域取得的成就同样辉煌。他促成了苏联的解体,完成了1945年以来美国一直企图完成的心愿。小布什在里根去世后的悼念致辞里说:"里根在处理世界事务中相信真理的力量。当他发现世界上盘踞着邪恶势力的时候,他公开指出这种邪恶。
监狱和劳改营中没人怀疑,持不同政见者奔走相告,对美国总统的无畏言论击掌相庆;在船厂、教堂和秘密劳工会议中无人怀疑,那里的勇敢者们开始听到一个帝国摇摇欲坠垮台的声音;在那些挥舞铁锤砸墙的人当中没人怀疑,里根总统是第一个猛烈攻击那堵令人心怀憎恨的高墙的人。"
当然,没有人是完美的。"伊朗门"给里根政府留下了无法抹去的污点。苏联解体的时间也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与戈尔巴乔夫个人有很大关系,不能全盘归功于里根。在美国自由派看来,"里根革命"抛弃了弱势群体,经济繁荣总是会被所有阶层平等分享的美好愿景并未出现,美国的贫富差距因他的影响而拉大。里根实现了减税,放松了政府管制,但未能减少政府债务。
对于这些,布兰兹的这本书都给予了公正的评述,这些瑕疵也显然无法掩盖里根的光芒。不过,笔者在阅读本书时不断想到的是:里根的成功经历,能够给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什么样的教益?考虑到特朗普也声称要开启一场革命,而且目前的形势并不轻松,他也许需要向这位保守主义前辈好好学习一些东西。笔者总结了如下几点。
首先,里根被称为"伟大的沟通者"。布兰兹写道,他是美国自罗斯福之后最具说服力的政治演讲家,其演讲融合了信念、专注和幽默,同代人中罕有其匹。里根是自林肯以来最善于讲故事、说笑话的美国总统。他明白幽默的巨大力量:让听众一起发笑就等于让他们同意了一半观点。
里根深知如何受人欢迎——很多人讨厌里根的政策,但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的为人。相比而言,特朗普就任刚一个月,不善于和"异己"沟通、刚愎自用的特征日益凸显,在他的政策方针还未成形之前,"为人"方面就已开始讨人嫌,不断侮辱媒体让他的公共形象失分。封闭的心灵、僵硬的沟通方式只会让特朗普四面受敌,挥霍掉他在竞选中赢得的政治优势。
其次,里根有能力恢复美国人对国家的信心,这种能力来自于他内心的坚定信念。批评者将里根的演讲天才归因为他当演员时受到的训练,但布兰兹认为并未如此,主要原因是里根内心里有确信,他不是在表演,而是信仰给了他那么强的表达能力和感染力。而特朗普在很多时候为了讨好选民,立场经常摇摆,缺乏恒心和定力。他关注自己胜于关注国家命运,这不会给美国人提供凝聚力与对未来的信心。
第三,里根精力集中,国内施政目标始终如一:缩减政府规模,恢复经济增长。在里根上台前夕,美国经济备受滞胀问题困扰,凯恩斯主义经济学束手无策。里根执政后大刀阔斧的改革恢复了经济增长,正如他在1984年的国情咨文里总结的:经济重回正轨,1970年代以来的可怕的通货膨胀得到了控制,抑制经济活力的税制得到了大幅削减,令人窒息的监管放松。
而目前,特朗普政府四面出击,发布毫无必要而且涉嫌违宪的外国公民入境禁令,在经济政策方面却毫无建树。
第四,坚信市场经济和自由贸易的里根,从来不害怕移民。他在演讲中说:"我恳请大家要相信美国精神,从这种精神不认同种族、宗教、社会、政治、地区或经济界限,这种精神在数百万移民的心中熊熊燃烧,他们怀揣着寻求自由的梦想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来到这里。"而特朗普对移民的谈虎色变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他试图推行的保护主义更会损害美国的创新与活力。
第五,里根是一个善于随机应变的人。虽然在政治理念上他是重视自由甚于平等的坚定保守派,在每次演讲中都会宣讲个人重于集体、私人部门重于公共领域的信条,但他在政治实践中执行最灵活的实用主义。一向主张减税的他在一些时候可以接受增加税收的要求;把苏联称为"邪恶帝国"的他可以与其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建立起合作关系。他始终明白,政治的目的是为了有效治理,而不是贯彻某种纯洁的意识形态。而目前特朗普身上欠缺这种灵活性。
第六,里根拥有独特的领导风格。据一位下属回忆,"换成是另外一位总统,他可能会对政策运行有自己的观点,但里根不会为此等琐事而费神劳力。他的思想可以被称作‘局外总统’。他非常乐意让他人去处理政府管理中的细枝末节。
"里根在发生任何事情时都从容不迫,应付裕如。"里根总统从来没有——据我所知、绝对没有——真的发过脾气,或者出言不逊。他从没有直接发布过命令。尽管有时候我真希望他能这样做。他倾听、默许、发挥自己的作用并等待着起草下一法案。"与特朗普专横、脾气暴躁、睚眦必报的特性相比,里根的这些品质都显得无比可贵。
特朗普的竞选口号是"让美国再次伟大",他的保守主义前辈里根也强调,要让美国重拾自尊,"傲视群雄"。里根实现了他的诺言,而特朗普一上任就使自己陷入了政治泥沼,这不利于美国从金融危机中复苏,不利于美国面对一个风云变幻的世界,使得美国再次伟大的梦想变得更为遥远。
特朗普粗糙、反智、蛮横、专断的"保守主义"不仅会带来现实的恶果,还会败坏保守主义的名誉。时间还不算晚,他应该从前辈里根那里学习一种智慧的、有创造力的保守主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