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苗子告密事件 那个疯狂的传统叫告密
黄苗子告密事件,那个疯狂的传统叫告密
黄苗子观点
作者:潘采夫
黄苗子告密事件的严重在于,它让很多人珍藏在心里的一些东西碎了。
某位“楚辞泰斗”曾经欺负过黄苗子郁风,学者李辉挺身而出,为文化老人出头,揭露了泰斗的卑劣人品。泰斗成了落水狗,看热闹的人一转眼,发现黄苗子成了卖友求荣的告密者,人品一点也“不遑多让”。这不是一出荒诞剧,这是历史。
一夜之间,一位可敬的文化老人,成了代表着背叛的犹大,我们只顾得上谴责,却忘记喝问一声,到底是谁,有这样厉害的翻云覆雨手?我痛恨并同情着的黄苗子老人,正在病床上走向他的生命的终途。在生命结束的前夜,知道人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他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受?我敬佩并为之叹息的聂绀弩老人,“英雄脸刻黄金印,一笑身轻白虎堂”的诗人,终于在地下知道,是“苗子小弟”出卖了自己,他会不会微微一笑?
还有学者李辉,这位冲冠一怒的文弱书生,他之前知道这件事情吗?我想他不会知道,如果他早就知道,怎会有心情去揭露国学大师的真相。他如果不知道,当他发现自己尊崇的师长,他勉力去捍卫的理想,竟是如此的不堪,痛苦与幻灭之中,他又何以自处?
那位“楚辞泰斗”被揭露的时候,我们恍然大悟,“原来国学大师都是假的!”后来黄苗子先生成为告密者,我们又恍然大悟,“原来文化老人都是假的!”再后来呢?因为黄苗子绝不是一个人在告密,我们又得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这句追问早在三十年前,已经借北岛之口说了出来:“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发现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我们仍然很傻很天真,我们应该去问谁?
我们是有告密传统的,譬如,揭露黄苗子告密的章诒和,自己又何尝不曾是告密者?她曾受命记录了一位女犯人恶毒攻击毛泽东的言语,导致她被枪毙。这样比较来看,章诒和与黄苗子,谁又更卑劣一些呢?当然也有不同,章诒和告密发生在“文革”,而且书中公开忏悔了,黄苗子发生在1962年,而且至今不公开道歉。这其中的区别,有五十步?或者有一百步?所以有人说,在那个时候,人人都是告密者。
这是年轻的我们所不能了解的事,但我们都会读书看电影啊,我们看东德的《窃听风暴》,看《古拉格群岛》,看“文革”历史,应该会读出一些收获来。而且,我们真的已经丢失了告密的“本事”吗?我六岁的小女儿,是班里的纪律组长,被要求看到哪个同学楼道里乱跑,或者推搡喧哗,就在小本上记下来扣几分,然后交给老师。女儿说管人的感觉很不错。
所以聂绀弩说,“密告,自古有之,也算个职业了,是由国家机器派生出来的。国家越是专制,密告的数量就越多,质量也越高。人们通常只是去谴责犹大,而放过了残暴的总督。其实,不管犹大是否告密,总督迟早也会对耶稣下手。”
什么时候才不会再告密?要等到我们心中没有了恐惧。
我们不仅保存着告密的隐性血统,我们还有一个拒绝忏悔的传统。当一场灾难发生之后,肇事者的第一反应就是遮之盖之,掩之埋之,最好是所有人都快快遗忘之。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黄苗子做了什么,是谁让黄苗子做了什么。把集体记忆的硬盘取出来格式化,这是不是“洗涤”之一种?当然,面对黄苗子事件,我们能够沉痛地反思,本身就意味着世道正在慢慢变好,我们的道德水准很是高过一些文化老人,因为我们没有经过那样洗礼。但我们又有什么底气,来保证我们割掉与告密文化连接的脐带?
如果没有反思,没有忏悔,没有真相,没有还原,就没有人敢说告密不再来。所以,我们只能顽强叙述,我们必须拒绝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