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关西游张怡微 情关西游|大圣的虚无和情难
熟悉我的读者会知道,这本书对我的重要意义但正因为它太特殊了,特殊到不像我,以至于我并不确定是不是需要有这样一个后记
2012年,我从复旦毕业去台湾念书临行前我的导师汪行福请我吃饭,特地对我说,你要做喜欢的事,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你一篇论文我懵懵懂懂年少气盛,其实也不太懂得他说的含义但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年复一年,如今越来越知道它沉甸甸的嘱托关怀像一个锦囊,时不时可以拿出来想一下
在复旦哲学系时,我跟汪教授研究西方马克思主义,学得并不好硕士到了中文系,跟王宏图教授学写小说,他教外国文学与比较文学,于是我的毕业论文写的是石黑一雄而后到了台湾,中文系只有经史子集,我向高桂惠教授求学,从西游记开始,到西游记续书到三言到**记得博一那年,有天老师开车把我载回山里宿舍,我有点彷徨焦虑,我说我没学过古典文学,眼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师安慰我说,你要加油,你那么聪明,很快就会学进来的其实我并不聪明,那时我正和我的同伴按照学校的要求,日日夜夜圈点十三经偶尔我会忘记我是一个写过小说的人
然而我却很难想到,几年以后,在我遇到种种不顺意时,古代小说成了我的避风港而西游记更是我孤独生活中最大的乐观泉源在研究领域,我是学生,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或许有更多永远没有慧根领悟的地方但西游记之于我个人的意义,却大得仿佛一个重要的师长,一座灯塔在我最困顿的时候,给予我最安宁最有乐趣的角落
它像乌巢禅师送给唐僧的心经一样,若遇魔瘴之处,但念此经,自无伤害我们知道,心经在取经路上似乎从未发挥过这种作用但实际上,它的禅意足以彰明心生种种魔生我们就是自己的魔瘴,克服自己,就是克服时代
每次重读西游记总有不一样的体会和收获也许是随着阅历增长,仿佛自己经历的挫折变多了,自然就会多理解一些苦过的人这样一个堪称游戏的文本,至今仍有许多细节留有余味,令我动容甚至潸然分享给大家的,只是它博大精深的意趣中小小的一部分
张书绅评点西游记中一则,凡人作诗以适一时之兴,作文以适一日之兴,俱非久远之计且题目不佳,无非老僧之常谈再千章一法,万手雷同,虽殴心吐血,终不外前代之画本深得我心我们从少年作家成长起来的浮名下的写作者,往往会将一时之兴错当做卓尔不群要很久以后才会懂得,你所走过的,别人必然走过别人没有说或者不说出来的那些,终有一日你也会选择不去说,或者知道了不必说才是最好的说至于经验的旅途,少不了万手雷同之恶,千章一法之静默,呕心沥血之徒劳写文章的人,心里要明白自己的有限要有超越卓尔不群的更高远的志向,更澄明的心境经典的文本会引领我们克服困难,它的魅力与智慧足以经世足以持世
往事如烟我有一天查阅到了一张好多年前的照片似乎是在我们哲学系的某间会议室里,好多我曾经的同学在一起讨论梅洛庞蒂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事几无兴趣,自然也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差不多在漫长到令人感到奢侈的大学时光里,我曾是坚定不移的文学爱好者直到我快要三十岁,突然被命运抛入了新的处境,看似最坚定的人,兀自走起了回头路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和十年前的他们聊聊天
这令我想起西游记中最为动人的一小节,行者被三藏赶回花果山书中写:
乘龙福老,往来必定皱眉行;跨鹤仙童,反复果然忧虑过近岸无村社,傍水少渔舟浪卷千年雪,风生六月秋野禽凭出没,沙鸟任沉浮眼前无钓客,耳畔只闻鸥海底游鱼乐,天边过雁愁
看得令人鼻酸一向自大的孙大圣,到那一刻才终于痛定思痛,猜测起福老仙童,大概也曾有过万水千山的苦行,也曾有过荒村沽酒往事萦怀的沧桑这种纸上相逢的知心,像是我不得不等到而立之年才能得到的,无言的礼物这是我经由西游记而获得的人生体会,裹挟着我碎片般的情深一往,也裹挟我曾沉迷的憧憬的或难以挽回的种种丧失据说夏目漱石三十岁的时候,曾经这样说: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处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处暗亦多,欢浓之时愁亦重千回百折,知明知暗,知欢知愁,方才转正为大人我是和孙行者一起成长的我童年时看他童年我走上自己的西行路时,更随着他趱程
我想最好的阅读也无非是如此,我们可以和书中人一起成长如西游补中刘伯钦云:你在别人世界里,我在你的世界里把心里的人印成纸,把纸里的人钤进心
最后谢谢十年来我的三位导师:汪行福王宏图高桂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