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著名心理学家张厚粲教授

心理学应该大有作为 ——访著名心理学家张厚粲教授 【作 者】杨安民 【作者简介】杨安民 本刊记者 【摘 要 题】学界人物

早就听说张厚粲教授是个大忙人。繁忙的工作常常使她中午不回家吃饭,就在办公室吃点面包或饼干,她托词说“吃午饭使人犯困”。几次电话联系,张教授才安排出中午一个小时接受采访。来到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看到几个实验室都有学生,有的在操作计算机,有的埋头书本子。也许,学生们也受到了张教授的工作精神的激励和感染吧。

从1945年进入北京辅仁大学学习心理学算起,张厚粲已经在心理学这块园地耕耘了五十多年。五十多年的执著追求换来了累累硕果。早在50年代,她就独立设计和研制了条件反射实验箱,推动了心理——生理机制的研究;1983年,她与人合作编写出我国第一部《实验心理学》,该书获国家教委优秀教材二等奖;1982年,她率先向国内介绍和引进认知心理学,领导和组织了认知心理学领域一系列基础实验研究工作;她通过研究教育心理和考试心理,对考试制度提出了具有指导性和操作性的建议,推动了高考、公务员考试等考试工作的改革。

她在认知心理、心理测量、实验心理等领域的一系列学术研究成果得到了国际和国内心理学界的肯定和赞赏,1996年被选为国际心理科学联合会执行委员,2000年在第27届国际心理科学大会上又当选为国际心理科学联盟副主席。

张厚粲教授已是“桃李满天下”,这些学生绝大部分都成为我国心理学教学和科研的骨干力量。可以说,她为我国心理学界培养了几代人才。

一个小时谈话中,有她对心理学的科学性的信念,有对心理学的应用前景的展望。然而,最深层的是对人的关爱。

心理学是一门行为科学  

杨:像许多学科一样,心理学在极左思潮时期也受到歪曲和批判,其科学性遭到否定。回过头来,怎么看这个问题呢?

张:过去,心理学不为很多人所了解,认为人的心理活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能够研究呢?有人一听心理学这个词,就认为这是唯心的。难怪心理学受批判时有一定市场。对心理学的否定,不是受“左”的影响,就是无知。

人的心理虽然是一个精神的存在形式,看不见,摸不到,但它的活动是有规律的。首先,它的产生有其物质的基础,没有大脑,就不会产生人的心理;只有大脑,如果不接触外界,心理也没有外界现实。现在国门打开了,大家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过去却不知道。

所以人的心理活动总是外界事物和大脑相互作用而产生的精神现象。心理学研究心理活动的规律,研究它怎么样产生、怎么样反映现实、以及这些反映如何影响行为,而不着重研究不同人的心理内容是什么。

杨:您刚才讲到,人的心理活动是看不见、摸不着的,那又怎么去研究?

张:心理活动虽然是个抽象的东西,但它是和行为相联系的,通过行为表现出来,有了某种心理才会有相应的行为,否则,行为不过是一个机械运动。大冷天你跑这么远来找我,这是你的行为,但这首先是因为你对心理学感兴趣才跑来,才提出心理学的问题。研究心理规律要通过行为来研究。所以说,心理学也是一门行为科学。人的心理活动是不断变化的,心理学就是要研究心理变化的规律,研究它究竟怎样形成、变化的。

大家都在一个环境中,但不同的人想法却不一样;老师在台上讲课,学生反映就不一样,有的人爱听,有的人就不爱听;有的人说讲得好,有的人说讲得没意思。所以说,人的心理不只是外界现实决定的,主观世界也在起作用。你想听这些内容,就觉得好,你根本不想听,就觉得没意思。

规律在哪儿?你原来的基础使你正好有这方面需要,而另一个人的兴趣在其他方面。可以这样讲,心理学是研究人的心理活动的规律或者说研究人的心理和行为活动规律的科学。

杨:近代科学产生的重要标志之一就是实验方法的应用。现在,心理学研究中是不是也广泛采用了实验方法?

张:人的心理活动有其规律性,我们可以在实验室做实验,也可以到现场去研究,心理学研究广泛采用了实验方法、测量方法、统计方法,研究结论同样是可以检验的。科学真理都是可以检验的。心理学是从哲学中分化出来的。什么叫“分化出来”?从研究方法来说,就是哲学靠思辨,而科学的心理学要靠实验。心理学是实验科学,最初是从实验室开始的。

社会需要心理学

杨: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心理学得到了较快的发展,心理学受到了重视。是不是社会的发展对心理学提出了这种要求?

张: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科学的发展,封建迷信的东西少了,大家比较相信科学了,认识到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而且,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心理学也显得重要了,心理学开始受到重视。例如,现在搞市场经济,社会环境变化加快,人要生存、要竞争,就要主动适应环境。

适应不了的人就会产生心理障碍。“心理不平衡”成了大家常常说的话。现在去心理咨询的人多了。“我怎么也想不开”,找个心理医生谈谈,解解疙瘩,心理就舒服点。过去,大家很少会想到心理还会有问题。现在,心里不痛快,就得找人看看。找谁?找心理医生。

杨:现在大家都讲“人尽其才”,要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潜能。心理学在这个方面应该大有作为。

张:过去,单位用人、学生找工作,都靠计划分配。现在要“双向选择”,允许挑了,用人单位要挑,学生自己也要挑。挑什么?不光是看能挣多少钱,还要看是否适合自己。单位希望把工作做好,有些岗位,这个人适合做,那个人就不适合做,“人尽其才”才能把工作做好。

双向选择,各得其所。现在单位招聘,不光看学历,还要看你的特点、心理品质。有些人有风险意识、创造精神,有些人很踏实、适合做稳稳当当的工作。现在评定一个人不再简单地说谁行谁不行,只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不同,你适合做这种工作,他适合做那种工作,这就是“天生我才必有用”。

人的性格、心理品质有不同,而不仅仅是总的讲能力大小不同,能力也还要区分它的不同方面,这样一组合,也就人各不同了,这就是中国人所说的“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任何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社会的需要和社会的承认。应该说,现在是心理学发展的好时候,心理学的地位在上升。最近,中国科学院已把心理学列入21世纪的重点学科。

这些年,在国内学术界,心理学这个学科开始走向前列;在国际心理学界,我们的学术地位日益提高,成为一个心理学大国。但困难也有,毕竟过去的基础差一些,批了那么多年,恢复起来也有困难,人力不够,人才短缺。美国有十几万心理学会会员,我国却只有几千人。 杨:有人说,心理医生将成为21世纪的一个热门职业。近些年,我国也出现了很多心理咨询机构。您怎样看待这个现象?

张:应该把精神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与心理咨询区别开来。心理咨询者不是心理医生,其工作重点是辅导、帮助,不一定具备医疗水平。在国外,开心理诊所的,除了有深厚的心理学基础外还得有医学基础,只懂心理学还不行。心理障碍很多时候还与生理相关,一个人总是想入非非,可以从心理上去开导解决,但神经太兴奋,吃点镇静剂也还有用。

心理咨询在某种情况下起作用,但很多时候还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心理咨询受到重视,好多医生转而成了心理医生,但心理学知识又不够。

一个人的毛病出在哪儿?可能是社会适应问题,医生却不懂,他往往只看到生理的一面。只有把心理和生理结合起来,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医学模式在发生转变,从生物医学模式进步到现在的社会心理医学模式,在医学治疗上加上了心理学,这是好的一面,但这仍是医学上的医生,还不是心理医生。

我们曾经提了一些建议,认为心理咨询、心理诊所应该有一个资格认定,卫生部门或教育部门有一个证明。但现在这个工作一直没有提上日程。这个职业很重要,但如何提高质量和水平,更好地服务于社会,还需要改进,需要不断地努力。

杨:现在也有一些广播电台甚至个人开设“情感热线”,“等你倾诉”,提供心理辅导。

张:那水平一般都不高。一个人情绪上有点小毛病,接受辅导心里会痛快些。作心理辅导的最简单方法,就是要耐心地听他倾诉,让他尽量说,等他说完了,宣泄完了,心里就好受多了。如果你说“你别说,我根本不想听”,或你老是插话,那他就没有宣泄透。你少说话,多表示能够理解,他会感觉找到了一个能够理解他的人,心理障碍就减轻了。这种初步作法谁都会。但如果真的问题严重时,就不足以解决问题了。

杨:现在心理学也进入了教育领域。教育工作的各个环节都应该考虑教育对象的心理方面。

张:这几年上上下下都在讲素质教育,要使学生全面发展。我们总说过去的教学方式是灌输式、“填鸭式”,要改为启发式。怎么启发?要培养创造性思维,怎么培养?谁的教育方式是素质教育?谁的教育成果是素质教育的成果?素质教育谈了好几年,素质教育方面的书出了一本又一本,多数人跟着空喊口号,谈一些大而无当的问题,而没有真正踏踏实实地做些具体研究工作。

教学工作怎么做?不能说实行素质教育就不考试了。不考试如何知道老师教得怎么样,学生学得怎么样?考试是检查,不但检查学生学好了没有,还要检查老师教清楚了没有,教材是否符合学生的特点。

不能简单地认为考试就是整学生。取消考试,对学生没有任何好处,对教学改革没有任何好处。这个工作如何做得恰如其分?这都是心理学应该研究的。

心理学是教育的基础。教学工作既要考虑教育基础,也要考虑心理学基础。什么样的人,怎么教?教材和教学都要考虑不同年龄段的学生的心理特点、理解和接受能力,给小学生讲那些艰深的大道理,他们能够理解吗?他们只能听得晕晕乎乎,然后死记硬背去应付考试。

最近几年,不少教育工作者认识到心理学在教育中的重要性,进修心理学的教师多了。从对儿童的影响启蒙讲,心理学对小学、幼儿园教师很重要;从教学工作如何适应学生的特点来讲,心理学知识对中学教师也很重要。抓住人的特点,适应人的特点去教育培养,才会取得好的效果。

杨:可以说,人类活动的每一个领域都涉及到心理的问题。心理学知识现在也应用于商业活动中了。

张:经济发展了,社会物质产品丰富了,消费者购买商品、接受服务有了选择余地,不仅要考虑商品的价格、实用性,还要考虑其品质、品位、外观、包装等因素,消费越来越个性化。商家就要研究和适应不同收入、年龄、职业、素养的人的消费心理。现在广告业兴起来了,怎么做广告才能吸引人?并不总是越花哨越好,有时大方、素静的广告反而引人注意,这就涉及到心理学讲的注意的规律。

总之,社会越发展,经济越繁荣,人的生活越丰富,心理学就越重要。人是最重要的因素,重视人的因素,强调人的各不相同,就得重视人的各个方面,包括外在的方面和内在的方面,这都是心理学要做的工作。

在访谈即将结束时,张教授兴奋地告诉我:“我们已经争取到2004年在我国召开国际心理学大会,将有四千多人参加。看到心理学没有断掉,在改革开放后很快恢复和发展起来,并在国际上有了一定的学术地位;看到一批批学生成长起来了,心理学事业后继有人,感到十分欣慰。

”是的,对祖国、对人民的赤子之心使她一生钟情于心理学事业。请听这位可敬的老教授的心声:“如果我能还原到18岁,让我重新选择,我依然要选择心理学。”当问她“是什么信念支撑着您半个多世纪潜心于心理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时,她回答说:“我始终相信,人是最重要的因素,而且人又各不相同。

心理学是科学,对人类、对国家有用,现代化的中国,心理学更应该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