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者范美忠:汶川地震后 “范跑跑”的这七年(3)

2017-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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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范美忠偶尔会参加中学同学组织的聚会.多年不见面的同学,见面后总会问他,你原来那么强壮,现在怎么瘦了这么多.在我面前,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因为那时候天天在墙上狂打,本来很平整的一面墙,打得坑洼不平.」拳头越练越硬,后来已经察觉不到痛感,他便不再满足于在家中操练,而是成天提着一根棍子到处走,等着别人与他干架.这种风格自然会激怒别人,针锋相对的反驳文章屡屡出现.这反倒让他结识了不少朋友,魏勇.李勇.蔡朝阳皆是如此.由于讨论话题多集中于学术领域,引发的波澜始终限于小圈子里,直到2008年5月22日发在天

范美忠偶尔会参加中学同学组织的聚会。多年不见面的同学,见面后总会问他,你原来那么强壮,现在怎么瘦了这么多。

在我面前,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因为那时候天天在墙上狂打,本来很平整的一面墙,打得坑洼不平。」拳头越练越硬,后来已经察觉不到痛感,他便不再满足于在家中操练,而是成天提着一根棍子到处走,等着别人与他干架。

这种风格自然会激怒别人,针锋相对的反驳文章屡屡出现。这反倒让他结识了不少朋友,魏勇、李勇、蔡朝阳皆是如此。由于讨论话题多集中于学术领域,引发的波澜始终限于小圈子里,直到2008年5月22日发在天涯社区的那篇《那一刻地动山摇》。

7年过后,如今的他承认,当时的文风过于极端,语气比平时更加挑衅,但他强调,这是有意为之的结果,至今不后悔。「矫枉必须过正」。

为了躲避盛传的大余震,随后几天,他没有上网。直到三天后一个记者的电话,才让他意识到文章的影响。他问记者:我并不是一个受人关注的人,你采访我干什么?记者说:你自己上网看看吧。

「我蒙住了,不知所措。不是害怕,是压根儿没想到会扩散到这种程度。」直到风波渐渐平息之后,他才回过神来:提着棍子和别人在小巷里打斗,或许没什么。但若是在人山人海的广场上挥起棍子,结果就不是自己能预料的了。

记者的电话如潮水般涌来。他一概拒绝,希望事情渐渐平息。但发现一些曾对他予以极高评价的人也称他为「人渣」后,他推翻了自己。「我怎么能以这样的形象定格在历史上呢?我还想用我的声音影响这个社会,如果现在不出来扭转这个形象,那以后说话还有谁听呢?」

在他自己的观察中,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成为了扭转形象的关键节点。一位辩论嘉宾请求主持人让他提前离场,在其看来,现场近乎疯狂的谩骂声,已经超越了承受极限。但范美忠表现平静,用微笑回应嘉宾的请求:「放心,我足够坚强。」

节目播出后,大量支持他的声音出现,舆论由此前的一边倒批评变得多元。无论褒贬,都已让他感到麻木,他更敏感的是,媒体约访时,不再将注意力局限于那篇文章,而表现出对他过往经历的强烈兴趣。

央视、新华社、《南方周末》、《朝日新闻》、BBC……媒体规格之高,问题之细致,令他意外。接受一家杂志采访时,他忍不住问记者:难道是中宣部下了文件要求你们报道我?回答让他哭笑不得:「竞争媒体都在做你的稿子,我们不做,就是漏题。」

一拨接一拨的采访,持续了大约三个月。「当时我突然就想:我为什么不借此机会传播我的观念呢?平时写文章发网上没什么人看,现在到处都采访你,那你就借采访把观念说出来噻!虽然他们肯定会删,但是总能出来一些的。」

对于邀约,他也并非照单全收。北京一家培训学校请他去讲座,他本已接受,但在临行前,得知对方临时将主题改为了「如何考上北大」,他在电话里大骂对方。「我当时非常生气。我这样一个反对高考、追求教育理想的人,你让我讲这个?」

一些心态乐观的朋友,觉得他是因祸得福。丰继奎曾对他说,这件事让我觉得你才是真正北大出身的人,你通过让自己下地狱的方式,上了从教以来最成功的一堂课。

但很快,情势急转直下。6月初,他接到通知,光亚学校接到市教育局转教育部指令,要求吊销他的教师资格证。这是一个乌龙事件,因为他从未获得该证,吊销无从谈起。但经媒体报道,他被光亚解聘的消息很快传遍网络。

危机时刻,曾经的电视剧导演卿光亚巧妙处理了此事。他一边向前来求证的媒体确认解聘的消息,一边安抚声称要起诉教育部的范美忠:「你先回家休息,暑假结束就回来。奥运会一开,大家什么都忘了。」为了让他安心调整状态,卿光亚后来甚至将他暑假期间的薪水装在信封里,开车送到他成都的家中。

正如卿光亚所料,一场道德审判的狂欢过后,看客纷纷离场,只留下千夫所指者默默舔舐伤口。谈起这段经历时,范美忠拿过我的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个圆圈。「这是一个蛋壳。我以前一直努力破壳而出不得,」说着,他又在圆圈顶端画了一个箭头,「直到2008年,那件事像一个锤子,从外面把蛋壳敲破了。」

锤子的力量太过猛烈,砸碎了蛋壳,却也砸伤了他。「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已经把人性看得过于阴暗、丑陋和虚伪,但通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以前对人性的估计还是过高了。」

越是这样觉得,他越是想要摆脱曾经的精神教父鲁迅。他觉得自己对人性之恶的洞察已经达到了和鲁迅相当的水准,但这又如何?「鲁迅只提出问题,却从来不给出答案。」

决定离鲁迅而去的这一年,范美忠37岁。他在《荣格自传》中看到一套神秘理论,称37岁是一个人找到自我,精神发展走向真正成熟的节点。他将信将疑,阅读了更多材料,发现似乎确有道理——37岁这年,鲁迅发表《狂人日记》,黑格尔写就《精神现象学》,海德格尔完成《存在与时间》。与他们相比,37岁的范美忠,却要彻底重建自己的精神体系。他形容当时的自己在沼泽地中越陷越深。「我拼命想抓住一个东西把自己拉上来,但扑腾半天,却不知道该抓什么。」

最难熬的时候,他通过打篮球透支体能来释放压力。李勇成为了他的球伴,几个月间,两人把成都市内所有小学的球场打了个遍。

时至今日,自认为已经上岸的他反复强调妻子的帮助。经朋友介绍,他们2006年初在网上认识,7个月后走进婚姻。为此,吴文冰放弃了自己在北京的工作,回到家乡。在京时,她曾借从事儿童出版的机会,混迹于北大的知识圈子。「北大的很多学者、博士,比美忠更帅,性格也更柔和。但是和他们聊天感觉很失望,根本没什么力量。美忠那种真、纯的力量感,非常有魅力,让我眼前一亮。」

「如果当时没有遇到我,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走向崩溃。」范美忠认同妻子的这个判断,觉得对方带给了他一直所期盼的归属感。「我以前一直很害怕有了婚姻和孩子,就会失去自由。但婚后看法很快就改变了,它其实让你获取更大的自由,从那种漂泊的、没有归属感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他们在一起最爱做的事是,在书房里各捧一本书,读到触动之处就念给对方,交换各自的体会。汶川地震之后,在吴文冰的引导之下,亟须心理重建的范美忠每日诵读《圣经》,尝试和妻子一样,成为一名基督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