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宇沈凌 沈洪溥:再翻“彭宇案”已经毫无意义
我对我国社会的认识是,缺什么谈什么。身边物事,比如姜贵,大家就谈论“姜你军”;蒜贵,那就抱怨“蒜你狠”。而一旦道德稀缺,当然就是一起来抱怨道德沦丧比较时髦一些。
2011年的佛山小悦悦事件之后,关于南京“彭宇案”是系列见死不救案件根源的说法曾再次被炒热,乃至出现要求为彭宇翻案的声音,似乎这样便可疗治社会道德的衰落。有媒体立马将当年审案法官下落“人肉”出来,指出其虽“被调离法院,但并未停职检查”。
言下之意,大有不仅要为彭宇翻案,还要对昔日法官追究责任。如若不然,就不能彰显处置始作俑者,疗治道德困境的决心。而按照这个逻辑推演下去,不仅已是南京市鼓楼区挹江门街道办事处司法所工作人员的王浩要处理,而且南京老太太徐寿兰也要处理,乃至给彭宇做辩护败诉的律师高式东也该被谴责……总之,谁说彭宇不好,那就必须打倒。
但是,这一切随着《瞭望新闻周刊》在2012开年一篇名为《南京市委常委、市政法委书记刘志伟谈:不应被误读的“彭宇案”》的报道而陡然再生变数。这篇文章的核心话题是,“彭宇VS徐老太”是一起普通的民事案件,由于多重因素被误读和放大,并不应成为社会“道德滑坡”的“标志性事件”。
其中,文章还特别提到,“双方在不经意间发生相撞”。这样一来,对错立判。顺理成章,领导的劝告是,“要倡导公民对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一些矛盾、纠纷,应本着包容平和、互谦互让的精神,更多地通过调解、协商的方式解决,这样做有利于促进社会和谐,也更符合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道德”。
但问题是,即便如此,是否就能令当下的道德困境翻盘呢?显然不能。
古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彭宇案之后的争议发生、发酵不是偶然的。打个比喻说,彭宇案的影响,往大里说,也不过只是压垮人们心中向善力量的最后一根稻草。
特别地,《瞭望新闻周刊》这份迟来的报道既不能缓解人们对基层司法单位是否真正实现“三公”的困惑,也不能改变任何一方的现实处境。
一是真相到底如何,仍然缺乏足够硬朗的证据。从报道看,当年4月底法院第一次开庭时彭宇申请调取这几份原始笔录,派出所“以正在装修”为由,无法提供。再次调取时,派出所回应是“找了6次都没找着”,正式宣告笔录遗失。
正是因为笔录丢失,才有了彭宇“对由当时处置此事警官补做的笔录提出异议,并表示要向有关部门和媒体反映这一情况。”即使在关键的第三次庭审中,彭宇的笔录由原告方以手机照片的形式意外呈上法庭,但在实际诉讼中即使是原件也得经审查后,只能作为参考依据使用。这就意味着,直到今天,客观材料并无更新,因此争议仍未能依靠证据解决,派出所丢笔录这回事仍然匪夷所思。
二是民事法律程序已经结束,说神马都是浮云。彭宇案二审根据调解结果,原告撤诉,被告同意赔偿,和解的结果就该是二审的结果。如今,无论民意如何感觉,是为出一口恶气而将彭宇再行痛扁,还是坚称彭宇无辜要求推倒重来,都属于由着性子胡来,不仅不会得来真正的公正和正义,反而可能因为破坏规则,产生意料之外的其他问题。
同时,诸如“要把正确的价值判断和社会主流价值观有机融入司法裁判全过程”,“要注重司法裁判对社会主流道德取向的引导作用”等告诫,虽有高屋建瓴的气势,但也未必有助于实打实地建设底层司法公信力。
一者,“罪刑法定”和“司法重证据”等原则其实不宜掺入过多的感情味道,无论这感情看起来多么迷人。二者,一切的一切,最好都先从派出所不丢笔录这种具体事儿开始抓起比较贴谱。
再进一步,彭宇案的负面后果也和部分媒体的选择性报道大有关系。在事实不够清楚、判决未有定论的时候,部分媒体已先自一拥而上,将见义勇为描写为一个高危行为,只图通过报道“好人没好报”来制造耸动效应。从南京彭宇到天津许云鹤,再到佛山小悦悦事件,细看媒体报道线路,几乎都透着对反复证实“道德果然沦丧”的自信。
这在实际中不断加深了人们对行善的恐惧,形成心理传染。在全国范围内,找坏人坏事也绝非难事。因此,如是博关注的套路根本没盼着这个社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实话实说,由于凡此种种毫无改观,所以,彭宇案更像是魔法水晶球中的一个稍纵即逝的画面,预言着我们的社会风气几乎一定会到达不堪收拾的境地。
客观上,司法重证据、报道重事实,有人见义勇为、有人见义不为,都该是正常的社会现象。正常情况下,我们根据制度惩治不重证据的司法行为,谴责不重事实的虚假报道,既赞扬英雄,也鄙视懦夫。不正常的是,有意放大了见义不为的比例,放大了见义勇为的害处。
因此,时至今日,不论是让彭宇案翻盘来为整个社会已然明白无误的群体性懦弱壮胆,还是以“南京近5年涌现出6600多名见义勇为的先进个人”证明“洪洞县里好人多”。这都不是成熟的表现,反倒是显得很幼稚。
这样说吧,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而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谈高尚,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规范,人人大公无私,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