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流芳江平 方流芳:怀念江伟老师
江伟老师是我接触的第一位人民大学法学教授。1984年春,我去人民大学法律系参加民法研究生复试,复试科目为民事诉讼法,考官是江伟老师。当时,如果一门考试成绩不够好但又没有差到毫无希望的地步,考生就奉命到校复试。
因此,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自己不是法学本科毕业,又有一门课没考好,而当年的录取率大概是20:1左右,参加复试的考生大多是法学本科毕业生,自己的落选似乎已成定局,复试不过"走过场"而已。
考场位于教学楼二层。进入考场,江伟老师坐在主考官位置,他招呼我坐下,说:"进京考试很辛苦,已过而立之年了,还有志读书,难能可贵啊。"我当时如何应答,现已全然忘却,只是记得在见到江老师的瞬间,就感受他的真诚和友善,顿时有如坐春风的释然,忐忑的心情一扫而空。
江老师的考题给了我足够的自主发挥空间:"你为什么要改行学习法律?"我虽然表面上应答自如,但内心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政治正确",至少我不能如实说:"这不过是考生的机会主义选择,没有什么深意。
"江老师肯定看出了我的言不由衷,几次淡然一笑。临走时,江老师笑容满面地告诉我:"小方,考试结束了,放心回家吧。"短短的十几分钟里,江老师的一言一行,都显现出一种与人为善的高贵气质,他那宽厚长者的神情、那释放善意的笑容永远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1987年春天,我参加人民大学的民法博士生考试,民事诉讼法是考试科目之一,又是江老师主考。江老师给了我一个很高的考分。
事后,他对我说:"要珍惜机会,不要辜负佟柔老师的厚望。" 两次入门考试,两次都是江老师开门迎纳,我永远铭记这一份恩情。 江老师是一位人格独立的思想家。在课堂上,江老师缜密的思路、清晰的表达给每一届学生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然而,最让人难忘的,是他的批判精神。江老师把法律看成一个充满缺陷、可以不断改善但永远也不会达到终极完美的制度,他提醒学生注意立法、司法的局限,为改进法制而作出贡献。江老师看重那些独立思考的学生,在我留校任教之后,江老师告戒我:"需要教授去发现和栽培的,不是教授自己的追随者,而是独立的思想家。
你现在也是教授了,要有这样一份心胸。" 江老师是一位具有侠客精神的法学家——他的同情心永远在弱者一边。
当他谈到上个世纪60年代的河南大饥荒、上访村、艾滋村和腐败现象的时候,沉痛、愤懑之情溢于言表;当他看到周围的不平,总是仗义执言,哪怕人和事都与自己毫不相干。江老师对武侠小说爱不释手,我一直试图解读那份心境:这究竟是因为对现实的无奈而向往超人,还是欣赏超群武艺和仁爱之心兼而有之的武林高手? 江老师是一位围棋高手,他常常感叹在人民大学难以找到可以过招的棋友。
我曾试着与江老师对弈一二,每次都是中盘大败。
江老师似乎不背"棋谱",全凭经验形成自己固有的定式,但布局和"绞杀"都是攻防严密,一旦出手,势不可挡。我深知"棋逢对手"的乐趣对江老师何等重要,在认识校内一位名气很大的专业棋手之后,我试着让后者和江老师对弈,事后,那位专业棋手告诉我:常常不敌江老师的"怪招"。
我1984年到人大读研、1986年留校任教、1993年离开人大。在此期间,除1989、1990年在美国学习之外,我大致每两个月拜访江伟老师一次,聆听教诲。
我所住的东风三楼直到1991年才安装了第一部公用电话(200多名教职工和家属合用一部电话),与老师电话预约会面时间比写信更为费时,因此,我常常成为江老师家的不速之客,实在多有烦扰,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不安和歉疚。
每次进门,江老师、徐老师夫妇都热情招呼,端茶、递烟。在江老师家烟雾缭绕的小客厅里,我有幸多次倾听他畅谈人民大学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胡锡奎、吴玉章、成仿吾、郭影秋、邹鲁风、孙泱、葛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