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案牵出“灰色企业”武汉正远

【财新网(微博)】(记者 路炳阳)原铁道部运输局局长、副总工程师张曙光受贿案上周(9月10日)在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开庭审理。检方指控其先后收受他人贿赂钱款折合人民币共计4755万余元,张曙光当庭认罪,对指控没有异议。

据财新记者调查,卷入张曙光案的行贿企业负责人中,武汉正远铁路电气有限公司(下称武汉正远)法人王建新是最特别的。张曙光和王建新堪称同行相惜,两人均是技术专才。张曙光在法庭上提及王建新时说,“我们两个二十多年过来了,从工程师开始一直干出来的”。

近半年来,王建新也因张曙光案泥足深陷,作为张曙光案的最大行贿方,王建新不仅要面对检方的频繁取证,而且还要对因张曙光案带来的负面影响,对公司的未来做出安排。

武汉正远更名

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在今年8月1日,武汉正远已正式更名为武汉征原电气有限公司(下称武汉征原),“武汉正远”被注销。财新记者查询工商资料显示,此更名系7月11日由武汉市工商局核准,同时武汉正远的注册资本由5000万元增加至8000万元,工商资料显示,武汉征原法人仍为王建新,经营范围也未有明显变化。

财新记者就此电话采访武汉征原市场部负责人胡小洁,他称,武汉正远已经更名,除了名称,其他未有任何改变,但对于更名原因她表示不知情,且没有更多信息透露。

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自从今年年初张曙光受审以来,王建新多次被约谈。他已经预料到,武汉正远可能将会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加之武汉正远多年来负面新闻不断,王建新最终决定将公司更名,以求摆脱越来越沉重的负面形象。武汉正远在更名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对普通员工也没有任何解释。该人士还透露,除更名外,王建新还积极公关,将互联网上可搜索到的武汉正远负面信息屏蔽,同时对武汉征原的“正面形象”多有粉饰。

财新记者浏览了武汉正远的官方网站,发现在其最新消息一栏中,均为公司或王建新获奖,武汉市领导视察、研发中心落成等正面宣传报道。但细究发现,虽然刊发日期多为2013年8月,但其报道的事件时间多是2012年,2011年,甚至2010年的旧闻。且文章里在出现公司名称时,“正远”“征原”“正元”经常混用。

畅销的糙产品

从检方指控看,王建新行贿张曙光钱款共计1850万元。巨额的行贿款为武汉正远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订单,据其官网介绍,其产品在国内市场占有率超过30%,部分产品还出口到越南、纳米比亚、南非、苏丹、土库曼斯坦等国家。但与之市场占有率相对应的却是业内较差的产品口碑。

多铁路局下属机务段(机务段是铁路运输系统中的行车部门,主要负责机车,也就是火车头的运用和修理)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武汉正远的产品在全路机车上覆盖最多的主要有三类:机车网络系列微机产品、机车空调机组和机车600V列车供电系统,这三类产品都是系列产品,有很多型号。

以上多位人士均反映,故障率最高的产品均来自武汉正远。“正远的产品电路设计太复杂了,故障点多,在段里发现了问题还好,机破才惨”(机破是铁路上的技术名称,是指机车在出库后的运行过程中,发生机械或电气故障而被迫停车的一种非人为的事故。)。

有机务段人士对财新记者透露,以ZY2000型机车微机控制系统为例,此系统小故障频出,且在沈阳铁路局锦州机务段和成都铁路局江油机务段曾经出过因ZY2000型内燃机车微机控制系统莫名起火,险些将机车引燃的重大事故。对于列车直供电系统,插件板坏,供不上电也是用户的普遍反映。

而反应问题最多的产品,则是武汉正远的机车空调机组产品,普遍反映其给空调供电的逆变器极不稳定,导致机破停车,使车内照明和空调停止运转的事情时有发生,成都铁路局属下一机务段人士对财新记者说,“这些事我们见多了,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一份来自铁道部产品质量监督检验中心(下称铁道部质检中心)的《关于监督抽查铁路产品质量情况的通报》铁科技函[2011]227号(下称《通报》)也显示,在铁道部2011年抽查武汉正远的产品中,其不合格产品即为机车空调电源。铁道部质检中心同时称,对不合格产品,各单位一律不得采购、验收和使用。

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武汉正远的这些产品在铁路配件系统内,并无多少技术含量,都是低端入门级产品,且不涉及行车安全领域,多是其行车辅助系统。“民营铁路配件厂家的产品多是一些的边边角角的产品,铁道部也是有一定分寸的,不会将关系到行车安全的核心领域产品交给这类民营公司。

”他说。多位铁路配件系统内人士也对财新记者反映,武汉正远的实力更体现在其拿单能力上,这些单子只要能到手,对于行业内的制造企业来讲,并不是问题。

武汉正远产品质量存在的问题与其畅销程度形成鲜明对比,今年早些时候,武汉正远副总工程师王安军曾对当地媒体介绍说,作为国内少数几家从事铁路装备生产的民营企业,武汉正远生产的铁路关键装备的全国市场占有率,已超过了35%,部分产品已达到50%以上。

据财新记者了解,此话并非虚言,据上诉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透露,早在2008年,武汉正远仅机车空调机组电源产品一项,就已在全国十八个铁路局(集团)推广使用,其中有16个车务段广泛应用,普及率接近40%。他说“当时每个月光售后发回来修的电源就有200多台”

在财新记者调查的北京、上海、广州、西安、成都,兰州六个铁路局(集团)中,多人士也对记者反映,上述武汉正远的三类产品在机车中很常见。太原铁路局属下某机务段人士反应,该段2011年配属的200余量机车中机车空调产品绝对占有率第一的厂家为株洲时代电子技术有限公司 ,第二即为武汉正远。

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武汉正远行贿最为猖狂的时间是在2007年至2009年3年间,在此期间,武汉正远为行贿方便,专门在北京复兴路附近设立办事处,并常年提供多辆汽车、司机供铁道部运输局官员使用,这三年也正是武汉正远生意达到巅峰的时期。

他说,当年武汉正远仅凭客车600V逆变电源产品一项,年产值就能达到5亿元,令其他民营企业望尘莫及。有某南方机车车辆制造企业销售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他们(武汉正远)和铁道部的关系实在是太硬了,直接对接刘志军和张曙光,我们实在惹不起。”

光环之后的王建新

公开资料显示,王建新头上有着诸多光环:武汉市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武汉最具影响的十大创新人物、蓝箭号动车组网络重联改造一等奖获得者等;而武汉正远为武汉市著名商标、湖北名牌产品、湖北省创新型企业建设试点单位、武汉市民营科技企业百星工程十佳示范企业、湖北省企业改革开放三十年杰出贡献单位、湖北省优秀软件企业称号等。

《长江日报》曾以《武汉正远:弄潮现代铁路电气化》大篇幅报道过武汉正远和王建新的事迹。

而光环背后有着另外一个王建新与武汉正远。对于王建新本人,多位与其有过交往的人表示,其靠修继电器,风压开关起家,其早期创业阶段王建新经常身先士卒,那段岁月的确艰辛,后来干电阻制动,王建新对其产品质量也极为负责,事必躬亲,对员工也关爱有加,甘苦共担;但在度过了创业之初的难关,尤其是搭上了铁道部这个靠山后,王建新“脾气开始越来越大,不分场合和缘由骂员工是常有之事,员工敢怒不敢言”。

王建新为人处事在铁路圈中口碑不甚好,其公司人员流动性极高。武汉正远频繁招聘,大量新员工在未过实习期就选择离开公司。武汉正远从上世纪90年代末以来,经常限于劳动纠纷和债务纠纷官司。不过因为有着铁道部的强硬背景,武汉正远对这些负面信息显得并不忌惮,“如果没有张曙光案的披露,恐怕武汉正远也不会如此急于更名,屏蔽负面信息,极力宣传正面形象,漂白自己。”上述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说。

王建新出身铁路世家,祖父与父亲都是铁路工人,王建新从铁路小学到铁路中学,再到原郑州铁路局武汉铁路分局江岸机务段工作,成长轨迹处处打着铁路烙印。接近武汉正远的人士对财新记者表示,王建新凭着对铁路系统的了若指掌,尤其擅长与其内部人员打交道。也正因其深厚的铁路背景,铁路系统内人士也对其放心有加。

而另一方面更为重要,武汉正远作为湖北民营企业,曾得到了原铁道部部长刘志军的极大关照。多位接近刘志军的人士曾对财新记者表示,刘志军作为湖北人,在其升任铁道部部长后,对老乡和家乡企业都照顾有加,刘志军重用的多位心腹和关照企业多有湖北背景,武汉正远也不例外。

上述人士还对财新记者表示,王建新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曾供职于江岸机务段,而此时,刘志军正担任江岸车站站长、党委副书记等职位。王建新与刘志军作为同乡,相识与此。之后,1988年王建新从江岸机务段停薪留职,下海办起了武汉铁路电器配件厂,而刘志军也正是从1988年起任原武汉铁路分局分局长,从此一路升迁。俩人人生轨迹不同,但却从来没有忘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