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忠秧诗歌笔谈”—谈谈柳忠秧的古体诗
中国的古体诗创作,一直有着深厚的群众基础。1976年的“天安门诗歌运动”,就是一次集中的展示。近年来,在“古典文化热”的浪潮中,群众性的古体诗创作遍地开花——从老干部到大学生、研究生,乐此不疲者大有人在。
许多地方都有一批古体诗的爱好者,写诗编刊,成果斐然。其强劲势头,也已经引起了学界的注意。一批研究当代古体诗创作成就的研究成果甚至引发了学界的讨论:今人写的古体诗,可否入史。在我看来,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当代诗人中,聂绀弩的古体诗已被公认为自成一家,有“绀弩体”之誉。这样的成就,当然应该入史。
在这样的背景下看楚人柳忠秧的古体诗,我感兴趣的问题是:他写出了怎样的个性?
柳忠秧是楚人,酒隐“江湖”多年,近年诗兴大发,写了一批洋洋洒洒的古体诗——《楚歌》、《岭南歌》、《天下洞庭天下楼》、《天下江山黄鹤楼》……在这些作品中,他以浓烈的诗情、恢宏的气势,抒发了对大好河山、历史胜迹的无限感慨,也表达了自己对历史风云、民族命运的丰富思考。
例如在长诗《楚歌》中,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句子——从“醉向伯牙觅知己”、“豪饮秋涛酹赤壁”的狂放到“九死汨罗殉真礼”、“我击楚歌歌霸王”的悲怆,还有“爱晚亭里说晚霞,岳阳楼畔诉孤愁”的感伤,还有“我欲纵身擎天问,何日能见云中君”的焦灼,更有“我拜荆州张江陵,人间已无真居正”的浩叹……字里行间,燃烧着楚人的生命烈焰,写出了穿越古今的激情,还写出了弘扬楚魂的现实感(如“掀桌横扫小蚍蜉,把酒痛书大胸襟”、“衮衮诸公猛回头,楚歌常鸣警世钟”这些句子),读来是可以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风的。
《楚歌》足以唤起我们对于楚魂的遥远回忆:那贯穿于《楚辞》到公安“三袁”、曾国藩到谭嗣同的率真性情、狂放品格、深广忧愤,一直是激励楚人自强不息、有所作为的巨大精神力量。
这股力量也许是楚风的精神内涵所在,就像萧兵在谈及《楚辞》时指出的那样:“尽管庄重、典丽、飘逸,但更有一重热烈,一种放浪,一阵嘶喊,那来由也不仅是个性的,而也有那个‘时代’的大胆,那个‘地方’的狂放,那个‘民风’的强悍。
”(《楚辞文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64页。)还有《岭南歌》,也表达了诗人对岭南文化精神的感悟——“岭外雄杰,南天英豪;忠勇奋发,薪火相传”…… 自古岭南被视为蛮荒野地,因此才常常成为中原朝廷放逐“罪臣”的地方。
而正因为这片土地“天高皇帝远”,才有了完全不同于中原的自然风光、生命活法、历史轨迹、人文景观、英雄业绩。
近代以来,它为什么突然焕发出冲天的血性,为中国的历史巨变贡献出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等思想家、革命家?而当代的经济改革为什么也是从这里打开了一条通途的?文化方面,“岭南画派”、“广东作家群”(欧阳山、秦牧、黄秋耘、孔捷生、刘斯奋、张欣等人)和以《南方周末》、《花城》、《随笔》等为代表“南方传媒”为什么都以鲜明的岭南特色影响了、并且还在继续影响着当代文化的发展与变革?……这,便是“南方”的魅力吧——因为“蛮荒”而成为精英的回旋之地,因为地处“边缘”而自有“边缘”的洒脱与自在,在远离中原纷争的同时去打造自己的文化品牌……岭南文化如此丰厚,值得文化人好好研究、大力弘扬。
这些足以使人产生奇思:历史的玄机往往高深莫测。文化的奇迹常常异军突起。
我注意到,《楚歌》、《岭南歌》、《天下洞庭天下楼》、《天下江山黄鹤楼》写的都是南方的历史与风光。是的,“南方”的崛起是现代以来中国文化巨变的一大看点:从“楚魂”的复兴(以曾国藩的“湘军”崛起、武昌辛亥首义和毛泽东那一代共产党人领导的农民革命为政治上的根本标志;以沈从文、丁玲、胡风和当代湖南作家群、湖北作家群的文学成就为文化上的重要代表)到“粤人”的奋起(近代以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在政治上呼风唤雨、领导中国“变法唯新”的思潮为标志;当代则以香港的起飞、深圳经济改革的伟大探索和广东“文化北伐”的连台好戏为代表),都体现了“南方”在中国的政治版图和文化格局中的特殊意义与巨大能量。
因此,当然有必要为“南方”的崛起谱写意境高远、气势雄浑的文学篇章。
而柳忠秧的《楚歌》和《岭南歌》正好以古体长诗的形式写出了“南方”崛起的历史主题。这样的尝试是可喜的,因为这两部长诗填补了一个文学的空白——迄今为止,似乎还没有一位诗人以这样的方式去回顾“南方”崛起的历程、去讴歌“南方”崛起的伟大精神。
而在小说方面,已经有了欧阳山的《三家巷》、陈立德的《前驱》、唐浩明的《曾国藩》;在报告文学方面,已经有了韩作荣全景式描写长沙文化的《城市与人》、罗时汉全景式描绘辛亥革命风云的《城市英雄》等力作。
尽管如此,比起“南方”崛起的壮丽与辉煌来,文学的描绘与讴歌仍然使人感到不足、不够。时代还在期待。文坛还在盼望。读者还在等待。还应该有更多的史诗去书写这一历史的奇观。
要容纳广阔的历史思考,要表达浩荡澎湃的豪情,诗的篇幅当然就得写得比较长——这正是柳忠秧古体诗写作的一大特色。他善于抒发一唱三叹的豪情,善于铺排荡气回肠的气势,给人以恢弘的感染力。他不拘格律,直抒胸臆,纵情放歌,以一股狂气去张扬民族英魂、山水灵气。
同时,在回首历代英雄谱的洋洋洒洒中,也写出了格律诗难以表达的宏大气势。另一方面,从《楚歌》到《岭南歌》再到《国骚》、《天下洞庭天下楼》、《天下江山黄鹤楼》以及即将为长江写的长诗,是可以看出诗人为壮美的中华地域文化和神州美景写多首长诗的文学匠心的。
这样,柳忠秧就同时从两个方面将古体长诗写出了新的气象——无论是在一首长诗中为一地、一景、一种文化精神放声歌唱,还是将这些长诗渐渐写成为一个可观的系列,都使人读后难以忘怀。
(作者樊星:著名学者,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中国新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文艺理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