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江心水 扬子江心水 蒙山顶上茶
唐朝宰相李德裕有个亲信,一次奉命到京口办事。临行前,李德裕交给他一件差事。什么差事呢?顺道去京口中泠泉取一壶泉水回长安。李德裕曾担任过浙西观察使,治所即在京口,想来对中泠泉水之甘冽,印象深刻。
没想到,这个亲信办完公务,喝醉了酒,把取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等到他酒醒之后,船已经开到了建业石头城。怎么办呢?他就在江中打了一瓶水,返回长安后,献给李德裕。李德裕饮了用这瓶水沏好的茶后,叹了口气,说:“这水的味道,怎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啊,有点像是建业石头城下的江水。”那名亲信听了这番话,赶紧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向宰相大人道歉。
宋《太平广记》收录了这则故事。李德裕喝茶即能辨出泉水的味道,让人不得不叹服。古人饮茶是颇为讲究的。茶圣陆羽在《茶经》中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闻于鲁周公。
”对文人雅士来说,饮茶并非纯然为了解渴,所谓“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古典名著《红楼梦》里,妙玉和宝黛钗在栊翠庵喝“梯己茶”,妙玉不仅所取的茶具均是古玩奇珍,而且泡茶之水,竟是五年前所收梅花上的雪,然后埋于地下而成雪水。可见中国茶文化之博大精深。
金山脚下中泠泉水,早在唐代即已名满天下,用中泠泉水泡茶,一时传为佳话。唐代张又新在《煎茶水记》一文中,称刑部侍郎刘伯刍将天下泉水分为七等,其中扬子江南零水为第一。
这七个地方的泉水,张又新都曾尝过,很认可刘伯刍的评定。不过,这篇文章同时也提到,茶圣陆羽将天下泉水分为二十等,位列第一的是庐山康王谷帘水,扬子江中泠水位列第七。到底哪里的泉水堪称第一,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据《润州类集》记载,江水至金山,分为三泠。“泠”亦作“零”,即是水流曲折之处。这“三泠”,也就是中泠、南泠、北泠。中泠泉因此亦被称为南泠泉。刘伯刍将此水评为第一,“天下第一泉”的名头,也就从此叫响了。
中泠水当年位于江心,水位较低,每逢扬子江水涨,泉眼便被淹没,直至江水落下,才见泉水,故此取中泠泉水十分不易。南宋陆游诗中称“铜瓶愁汲中泠水,不见茶山九十翁”,指的即是这层意思。
清张潮《虞初新志》里收有一篇潘介所写的《中泠泉记》,其中就提到了中泠泉取水之难。潘介去金山寺时,那里满是香客,达数万人,茶坊爆满。潘介连去三次,才得饮数瓯中泠泉水所沏之茶。可细细品味,却好生失望,“味与江水无异”!
游览金山胜景时,不经意间,潘介见一块山石苍苔剥蚀,依稀有数行字,仔细一看,所刻正是中泠泉水取法。古人取泉水时,乃于子、午二辰,用铜瓶长绠入石窟中,寻若干尺,始得真泉。若浅若深,得到的都不是真正的中泠泉水,而是江水。读了这行字,潘介不由“爽然汗下浃背”。哪里去找铜瓶长绠,像古人一样汲中泠泉水呢?潘介只得怅然作罢。
事有凑巧,数日之后,潘介在船上遇一道人,携有水葫芦,上面还有铜圈、铜丸等“机关”,这竟是取中泠泉水之物。潘介随道人至中泠泉时,正值上元节。漏鼓三下,两人取葫芦沉入石窟,约有丈许。
葫芦上所系的铜丸,使葫芦受力而横于水面。牵动系于壶盖的长绠,打开壶盖,便开始注水。过了一会儿,道人又牵动长绠,铜丸受到震动,葫芦立刻直立起来,壶盖重新盖好。等将长绠徐徐收上来,打开葫芦一看,已装满泉水。用此水沏茶,但觉清香一片,从齿颊间沁人心脾,两三盏后,熏风满两腋,顿觉尘襟涤尽。
清代小说《品花宝鉴》里,也有类似记载。中泠泉取水如此之难,更是引起了众多达官显贵、文人雅士的兴趣,取水者络绎不绝。据明陈继儒《偃曝谈余》记载,考虑到中泠泉取水实在困难,为了满足前来取水者的愿望,金山寺的僧人在山西北角挖了一口井,给游客品尝。但这水的味道,和中泠泉水简直没法相比。僧人干这种鱼目混珠的事情,实在有点不厚道。
甘醇清冽,绿如翡翠,浓似琼浆,盈杯不溢,这是人们一直以来对中泠水的评价。中泠泉名头之响,是和茶文化紧密相连的。所谓“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便是对此的最好解读。
可惜的是,晚清随着金山一起与陆地相连后,中泠泉即迷失了,取水的方法,更加不为人所知。直至清同治年间,中泠泉才再现金山脚下。据清薛福成《庸盦笔记》,同治九年(1870)三月,江水浅涸,过客在此停舟,意外发现中泠泉的护栏、曲槛,“日夜被江水冲啮,而不损坏”。中泠泉“阅数十百年,而始见也”。光绪年间,镇江知府王仁堪筑池种荷植柳,并亲题“天下第一泉”。
夕阳西下,远山如黛,闲书一卷,香茗氤氲。不禁想起了郑板桥当年在焦山所撰楹联:楚尾吴头,一片青山入座;淮南江北,半潭秋水烹茶。且偷得浮生半日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