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良玉:何必将军是丈夫

《红楼梦》第七十八回里,贾宝玉有一首《姽婳词》,叙述了一位妖娆的女将军守城杀敌的故事,该诗将闺阃之柔美和沙场之惨烈糅合,秾丽中有悲壮,难怪贾政一干幕僚齐声叫好。根据中国古代历史,我们也完全可以梳理出一个姽婳将军的谱系:俚族女英雄冼夫人、率娘子军镇守河山的平阳公主、击鼓抗金的梁红玉、凭战功封侯的秦良玉,等等。

她们是男权社会最亮丽的颜色,是中国女界之无上荣光。1648年7月11日(戊子年五月廿一),秦良玉这位姽婳将军的人生于此日落幕,可她的传奇却辗转流传至今。

秦良玉出生于1574年,家在四川忠州,父亲秦葵是明朝贡生,一直让她接受儒家教育,因此,她的心里很早就种下了忠义爱国的种子。秦葵很开明,让秦良玉与她的兄弟秦邦屏、秦民屏一起读典籍、学骑射、习兵法。在此过程中,秦良玉显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有一天,父亲很无奈地说:“可惜你不是男儿身,你比你的兄弟强多了。”她回答:“若是女儿掌兵,冼夫人和平阳公主不足道也。”

二十岁那年,秦良玉觅得金龟婿,嫁给了汉朝名将马援的后裔马千乘。马千乘是朝廷册封的石砫宣抚使,同时也是石砫土司。二人感情深厚,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可世事难料,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播州地区(今贵州遵义)的土司杨应龙勾结当地九个生苗部落造反。

事起突然,贼寇连陷重庆、泸州等地,进逼成都。作为地方土司,马千乘亲率3000石砫兵随四川总督李化龙讨伐杨应龙。按理,马千乘已经尽到了对朝廷的责任,然而,秦良玉不计一己一地之私,为纾国难、解民倒悬,毅然亲领精兵500人,自备军粮马匹,扼守邓坎。为此,李化龙特别送给了她一面银牌,上刻“女中丈夫”四个大字,以示感佩和表彰。

戡乱连连取胜,官兵开始松懈。第二年正月初二,军中宴饮狂欢、庆祝新春。秦良玉凭自己对敌人的了解以及女人特有的直觉,预料贼军将会夜袭。于是,她叮嘱丈夫严禁部下饮酒,让他们装备兵甲,分守险隘。夜半时分,营地杀声四起、贼军来偷营了,许多官兵在醉梦中惨遭杀戮。好在秦良玉夫妇早有准备,看准时机发起反攻,叛军惶骇间死伤无数,只好逃逸。秦良玉夫妇紧追穷寇,连破七寨,一直杀到叛军老巢桑木关下。

桑木关号称天险,官兵束手无策。这时候,秦良玉夫妇的特种部队——白杆兵大显神威。白杆兵的武器皆为白杆长矛,上端有带刃的钩,下端有坚硬的铁环。钩可拉可砍,环则可作锤击武器,必要时将一根根长矛钩环相接,便可攀墙越山,非常适合山地作战。

于是,借助这一优势,在其他部队的配合下,白杆兵一举拿下了天险。接着,众人合兵,直捣海龙囤,杨应龙自缢身亡。在此次平乱中,马秦夫妇 “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女将军”的英名也开始广为传诵。

平叛不久,“千乘为部民所讼,瘐死云阳狱”(《明史·秦良玉传》)。马千乘真正的死因,据说是太监丘公公因石砫矿业向马索贿,马不予,丘公公怒而构陷,将他逮捕入狱折磨而死。按土司夫死子袭、子幼则妻袭之制,秦良玉继任石砫宣抚使和土司。史***载她“驭下严峻,每行军发令,戎伍肃然”。

勘平杨应龙,只是秦良玉戎马生涯的预热,接下来,她的敌人更强大,她的人生更艰难。

1620年,满洲兵入侵辽东,朝廷诏令天下征兵援辽。秦良玉先派自家兄弟邦屏、民屏率5000白杆兵应诏抗敌,接着自统3000精兵与儿子祥麟赶赴辽东。1621年,在浑河血战中,秦邦屏捐躯沙场,秦民屏身负重伤。

在秦良玉的影响下,不仅兄弟勇猛过人,儿子祥麟亦骁勇无敌。这一年四月,秦良玉镇守山海关时,与后金发生遭遇战。激战中,祥麟眼睛中箭,血流如注,可他面不改色,拔出箭矢继续杀敌,慑于其勇武,敌人迅速溃败,祥麟被誉为“赵子龙”、“小马超”。此战后,石柱“白杆兵”名闻天下,天启帝于是又命秦良玉回川再募2000兵援辽。

大明外患内忧不断,蜀地更是多灾多难,这一次是永宁土司奢崇明反了。数万叛军占据重庆,并围攻成都。回川不久的秦良玉,不得不披甲上阵,率兵和叛军血战,白杆兵毕竟悍勇,在红崖墩、观音寺以及青山墩等地连续取得大胜。很快就平息了叛乱,秦良玉被拜为石砫总兵官。有记载称,秦良玉率兵入成都时,人们纷纷争睹风采。五十开外的秦良玉骑着桃花宝马,气宇轩昂,好一派大将风范。有人甚至在她走过的地方焚香叩拜,视她若神明。

天启七年(1627年),满洲兵越过长城,直奔通州,京师形势十分急迫。朝廷再次诏集天下诸军勤王。接旨后,秦良玉日夜兼程赶往京师。朝廷财政吃紧,她竟拿出自己的全部家产作为军饷。当时,各路勤王官军共二十余万,但却畏惧满洲兵,逡巡不前。

秦良玉指挥不过数千人的“白杆兵”反扑,满洲兵在浑河血战时已经领教过秦良玉和白杆兵的狠勇,心有余悸,战斗力大为削弱。在名将孙承宗的配合下,秦良玉最终迫使皇太极连弃滦州、永平、迁安、遵化四城,撤围而去。

事后,崇祯帝召见秦良玉,很少写诗的他还特别为她写了四首诗,其中一首是:学就四川作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明朝风雨飘摇,作为地方土司,秦良玉忠于朝廷,保境安民,不惜身家、不拥兵自重、不趁火打劫、不制造分裂,其品格着实让人钦佩。

早在奢崇明叛乱时,川蜀许多土司皆收受其贿赂。自作聪明的奢崇明认为这一招也可以用在秦良玉身上,于是派使者携大量财宝来“通好”。谁知秦良玉二话不说立斩来使,一举断绝奢崇明的歪念。

天启七年,张献忠、罗汝才的农民军势力在蜀地已经坐大,朝廷令她“专办蜀贼”。自此,秦良玉与张献忠缠斗了近十年。当张献忠占有整个四川时,当地官员纷纷变节。秦良玉却慷慨陈词:“吾以一孱妇蒙国恩二十年,今不幸至此,其敢以余年事逆贼哉!

”同时,给部属打了一剂预防针:“有从贼者,诛无赦!”有诗人赞颂秦良玉的这种气节道:“多少衣冠门户尽,纲常大节属蛾眉。”也正是因为她的刚烈和白杆兵的善战,张献忠一直到败亡也没有一兵一卒进入石砫。

1644年,祥麟战死襄阳,中年丧夫之后,秦良玉于迟暮之年失去了独子。祥麟死前来信:“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读了儿子的信,秦良玉心如刀绞,但她却在信纸上铿然写道:“好!好!真吾儿!”深明大义一至于斯!

明朝覆亡后,南明小朝廷苟延残喘,秦良玉和南明始终保持联系,也延续着忠诚。1646年,秦良玉被南明隆武帝加封为太子太保、忠贞侯。1648年,永历帝派人加秦良玉太子太傅,授四川招讨使,想在蜀地有所作为。秦良玉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拜伏受诏,感泣道:“老妇人朽骨余生,实先皇帝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

”她对明朝的忠诚,老而弥坚。于是,为报效南明,这一年端午节过后,75岁的秦良玉再一次检阅了军队,可刚步下桃花马,她却突然倒地,永远告别了给她带来苦难和荣耀的世界。

“执掌乾坤女土司,将军才调绝尘姿。花刀帕首桃花马,不愧名称娘子师。”如雪花刀、桃花宝马,妖娆和英勇集一身;执掌乾坤、将军才调,芳名和伟业传千秋。清末一位女豪杰用这首诗为秦良玉的一生做了美丽的总结。这位女豪杰就是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