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晓玫演奏的巴赫作品 朱晓玫或巴赫的人生(品鉴)
钢琴家朱晓玫在北京、上海、香港等6座城市举办个人演奏会,距离演出尚有一个月,票已售罄。临时加演的消息甫一发出,一个小时内加演的票再次一售而空。朱晓玫演绎的巴赫究竟有何不同,引得乐迷如此关注?
有人说,如果你喜欢贝多芬,却不喜欢巴赫,那么你就没真正听懂贝多芬。这句话曾被我认为是唬人的话,毕竟自己无论如何也不算不懂贝多芬,而巴赫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就是挂在阴暗的音乐教室中戴着假发的油画像。大概由于此君离现在过于久远,方挂得如此靠里,以致时时有尘土粘结其上,然后又时时有蛛网粘结于尘土之中,如此生生循环不止。
而他的音乐也不免流于千篇一律,絮絮叨叨,致使被浪漫主义音乐宠坏耳朵的我,经年累月也不见得因想起那画像的本尊而好好将其擦拭一番。
然而上述印象——在听(看)到钢琴演奏家朱晓玫演奏的《哥德堡变奏曲》时,完全被颠覆了:我终于可以承认,此前的我完全误解了巴赫。朱晓玫用她的琴声,将那个挂在阴暗的音乐教室墙壁上的巴赫,还原成一位有着12个孩子,时不时写一些四首联弹曲子与家人戏谑、和妻子谈情的巴赫。
从主题呈示起就优美至极,每一个音都活泼得自然。关于各个音的关系,我想补充说明,我听过两种极端的处理:一种是如米凯兰杰利弹德彪西,每个音之后都有无限可能,但就是与下一个音断然没有任何关系,令人产生虚无感;另一种则如威廉·肯普夫的处理,这位德国演奏家的音乐逻辑惊人,他弹完一个音,你便觉得下一个音只能如他接下来这么弹。
朱晓玫则很奇异——她弹一个音,你觉得飞到了天上,各种可能性扑面而来,然而下一个音弹出时,你又会猛然醒悟:“原来这就是巴赫!
古典主义的巴赫!讲究必然性的巴赫!”于是各种可能性像量子力学中被观测的粒子,渐次坍缩成唯一。随后的三个变奏,各有味道:时而热烈,时而宁静,时而小中见大,皆能动静相宜。总之,巴赫被处理得鲜活、有生气,变成了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而不再是一幅刻板的画像。
朱晓玫并未完全按照谱面上的强弱记号弹,甚至在两遍反复的时候,强弱处理也完全不一样,可谓别有洞天。随后的变奏4、5、6一气呵成,变奏7弹出了爵士乐的感觉,变奏8开始似乎又回归“正途”。在听变奏12、13时,我总有这样的幻想:变奏12堂堂正正,仿佛是在率领一支军队;紧邻的变奏13则高度个人化,夹杂了许多个人情感。
在这个幻想中,变奏12的演奏者应该长得堂堂正正,如明末女将军秦良玉一般;变奏13的演奏者则应温婉如江南水乡的采莲女。于是,我忍不住抬头看向画面……我特别喜欢朱晓玫演奏的变奏13,让人沉浸。此段处理得清秀可人,反复听来不忍放手。
从变奏14开始,几个速度较快的地方,朱晓玫处理得有些失稳。其实此前几处快速并且双手交织演奏的部分,都多少有类似的问题,着实可惜。但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假设她手指特别利落,利落得左手肖邦,右手李斯特,且能左右互搏,也许就不会痴守住巴赫。就像贝多芬要是耳不聋,大概就会被飞速发展的各种色彩性和弦迷住,乱花渐欲迷人眼,我们今天可能就听不到他的《第九交响曲》和晚期的四重奏了。
第16变奏的前两小节有贝多芬风范:先提出一句口号,能否实现以后再说,然后各种教科书式的动力发展手法依次展开。当然,这是巴赫,不是贝多芬,所以仅仅是风范而已。变奏17、18、19、20接着遵循“动静有致”的原则。变奏21至变奏25是一个小循环,起伏之间彼此“嵌套”,就如人生,喜怒哀乐,五味杂陈,如此往复。如英国哲学家波普尔所说,浅薄真理的反面是谬误,但深刻真理的反面依旧是深刻真理。
巴赫在70分钟的《哥德堡变奏曲》中,表现的是属于人世间的悲欢。对于人生,人们或期待能体验更多的戏剧性,当生活本身难以满足这一内心诉求,小说、电影、音乐、戏剧等时间艺术的替代性作用或许正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