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课堂让人思绪万千——基于韩军老师《老王》课堂的教学深度思考
好课堂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有的老师认为是语言训练的课堂,有的老师说是篇章训练的课堂,有的老师说是语用训练的课堂,有的老师说是知识积累的课堂……如果说这些课堂中要有什么“正道”、有什么“共道”的话,我想,就是教师在课堂上努力让学生思考,用时下的新词来表达就是“烧脑”。
当语文思维密度很大、宽度很广、难度很深,学生在这样的课堂上就会思绪万千,思维得到长足的训练。韩军老师教学《老王》,不断让学生“想”,不断让学生“烧脑”,这样高智商的课堂就是思维生长的课堂、思维发展的课堂,值得我们深度研讨。
一、从命运对比入手,透视不同人生的生存姿态
“用教材来教”和“教教材”是两个概念。顾明远编撰的《教育大词典》对“教材”是这样解释的:“教材是教师和学生据以进行教学活动的材料,是教学的主要媒体,通常按课程标准的规定编写。”可以看出,语文教材是体现语文课程意识的主要“材料”,是教学活动的媒介和主要参考资料,而课程标准才是我们开展教学的主要依据。
语文学科教学的共识是,教师在课堂上要“用教材来教”。而“用教材来教”什么?我想,是要教“教材”里的内容,但最重要的是用教材来训练、发展学生的思维品质。好课堂让人思绪万千,用这样的观点来看韩军老师的《老王》课堂教学,我们才能领会到他的良苦用心。
韩军老师在课堂上善于用辩证性问题引导学生“烧脑”。教学《老王》初始,学习了“愧怍”“翳”“镶嵌”“骷髅”“攥”“伛”等词语后,他投影了杨绛的两段话:一是“生死有命是老话。人生的穷通寿天确是有命。一般人都知道人生有命,命运是不容否定的”;一是“每个人的出身和遭遇、天赋的资质才能,却远不平等。
有富贵的,有贫贱的,有天才,有低能,有美人,有丑八怪。凭什么呢?人各有‘命’。‘命’是全不讲理的”。韩军老师引用杨绛的两段话的目的是引导学生思考人是否有命运这个话题。
什么是命运?命运,一般指生来就注定的生死、贫富现象和人生的一切遭遇。学生形成了这样的哲学眼光之后,韩军老师让学生找出课文中最重要的一句话:“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运的人的愧怍。
”韩军老师将这个句子改换了两个字:“一个幸‘福’的人对一个不幸的人的愧怍”,让学生辨析:杨绛老奶奶为什么不写幸“福”而写这个“运”字呢?杨绛是清华、北大教授,连她都说人生有命运,这是不是迷信呢?学生们认为,不是迷信。因为生活中不同阶层的人各有自己的命运表现。
阅读的过程,其实是学生思维不断深入的过程。而如果没有学生不断深入的“想”,如果没有学生不断深入的合理推断,阅读教学是无法持续的。这节课,韩军老师从杨绛的两段富于哲理的话人手,引导学生思考命运的有无,进而领会到命运的“全不讲理”,这样就把老王的独特人生放在“命运”这个总话题上来透视与思考。
事实上,老王就是一种命运的表象。文化大革命中,无论杨绛还是老王都谈不上享福。因为“福”这个字强调的是物质生活和享受的状态,表达的是物质生活上的充足、充裕、美好、齐备、顺利等。而“运”,强调的是时机、机遇、运气。
课堂上,学生们认为,杨绛《老王》的核心字是“运”字!她要写的就是老王的“运”——时机、命运。之后韩军老师把“幸运”之“运”分成十大要素——“身份的运、婚姻的运、工作的运、住房的运、亲人的运、层次的运、身体的运、寿命的运、族群的运、时代的运”。
然后与老王的不幸运一一对照。老王“身份”是蹬三轮的,是个体户;他脑袋慢,没抓住时机;一只眼是田螺眼;住在一个荒僻的小胡同,一个破破落落的大院;他活在动乱的年代……所以,老王是不幸运的。十大“幸运”要素,老王一项都不具备。而杨绛则是一个幸运的人。教学时,韩军老师投影了这样的幻灯片——
杨绛生于1911年,至今103岁,身体健康。毕业于东吴大学。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著名作家,戏曲家,翻译家,著作等身。丈夫是知名教授钱钟书,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著作等身,被称为“文化昆仑”,有一女儿钱媛。
文革过后,杨绛用冷冷的笔墨和惊奇、惊悚的眼,透视文革里不同的生存姿态,她对“人各有运”,有觉察、有感悟;她对“命运不平”,有感叹、有哀惋;她对“不幸”的人,有羞惭、有愧怍……可以说,她是为老王嗟叹,也是为自己感叹,为“造物主”惊叹!
如果用十大幸运要素来衡量杨绛如何?课堂上学生很快地总结出—杨绛是大教授,有好单位,时运较好,身体不错,住在楼房,有丈夫有女儿,并且从文革中活过来了……这样,韩军从两个人不同命运的对比中,自然发现命运的落差与不公:一方面是“无保障、无运气、无健康、无华屋、无关系、无温暖、低层次、短寿命、少数族、丧动乱”;另一方面是“教授、运好、健康、楼房、有亲、有夫、上层、长寿、多数、活过”。
这样解读,课文便是通过全面对比,表现两种奇特、不寻常的命运。当然,说杨绛是幸运的,只是与老王比相对幸运。杨绛一生,其实也历尽苦难和沧桑。然而,与老王比,她毕竟是不幸中有万幸!韩军的课堂上就形成了两个不同的命运形象——
一个极圆满、完美、和谐、幸福、辉煌,一个特残缺、悲惨、不足、不幸、凄凉;一个和和美美、圆圆满满,一个凄凄惨惨戚戚;一个事事如意、事事顺遂,一个事事不如意、事事不顺遂。
好课堂让人思绪万千,感慨万端。课堂上,韩军对文本主题的解读非常鲜活:作者从头到尾在谈一个“运”字,在表达自己对人各有运的觉悟,在表达对命运不平的叹惋,在表达幸运者对不幸的愧怍……这样的解读,确确实实读出了文本的新天地、新风景。
二、从命运假设入手,还原人物可能的生命常态
课文《老王》中,老王的生存姿态是一个时段底层人民生活的缩影。对于学生来说,老王的命运已经是“过去式”。韩军老师教学《老王》,并没有停留在老王生存命运的“讨去式”卜,而是基于文本情态展开假设,还老王可能的生命常态,这使得他的课堂展示了大师的风采,真正走向了生动活泼。
韩军老师认为,弥留之际的老王给杨绛送鸡蛋、香油有两个目的:一是来看望杨绛,与杨绛作别,重温从前与杨绛间的温情;二是老王此时送鸡蛋和香油,也是在为自己准备后事,他送来鸡蛋、香油是为了换钱买白布——老王是回民,死时要裹着白布。
但当老王上门时,杨绛为老王弥留之际的“病状”吓坏了,她“胆怯”“慌张”,杨绛只想着与老王“平等交易”“不亏欠”,直到“回屋才感到抱歉,没请他坐坐喝口茶”。当杨绛听说老王“早埋了”时,她震惊于老王“命运”的悲惨、残缺、不平、无常,更惭愧自己在最后时刻“没请他坐坐喝口茶”的不周,她觉得在温情上、精神上亏欠了老王。
这就是为什么课文最后说到的“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这里,杨绛还原了老王上门时的真实状态,也在反思自己的不周。
而无论是老王还是杨绛,都无法更改当年的生存状态。但是,韩军老师却一次次给学生“更改”“还原”的机会,通过情境假设让学生一次次还原老王与杨绛可能的、理想的生存常态。而学生的思绪则在这样放任的遐想中得到了发展。
韩军老师首先假设“杨绛的愧怍表达”,开展“遥寄天堂——封愧怍的信”的写作。课堂上,韩军老师引导学生思考,假如你们是杨绛,假如老王能读懂杨绛的信,杨绛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愧怍?他让学生以杨绛的名义给老王写一封信——“遥寄天堂——一封愧怍的信”。老王已逝,杨绛犹在,如果可能,杨绛在信中会怎样表达自己的“愧怍”?我们看学生的发言——
生:“老王同志,你在天堂过得好吗?是不是能吃饱了,是不是不用再像现实生活中那么劳累了呢?我为当年的行为感到惭愧。明知道你送鸡蛋香油只是为了顺便和我唠嗑,求我安慰,仅此而已。而我却慌张地没有留下你,给了你钱,送走了你……”
师:嘘寒问暖,站在对方角度,很体贴,很细心,真疼人啊。
生:“老王啊,你在天堂过得可好吧?文化大革命十年终于过去,仍记得那日听到你的死讯后,我是何等震惊、惭愧。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心底实在,我都看在眼里。那日你来我家送香油鸡蛋,就见你有些虚弱,你强撑着,我呢?竟然没有安慰弥留之际的你,拿钱送走了你……”
师:好像是《老王》续篇,你的文字不简单。
好课堂是思维启动并发展与深入的课堂。吕叔湘先生说:“教师培养学生,主要是教会他们动脑筋,这是根本,这是教师给学生最宝贵的礼物。”教师有没有让学生“动脑筋”,学生有没有努力地“想”,这是评价语文课堂重要的维度。从这个教学片段看,韩军老师还原杨绛对老王的愧怍,表达对老王苦难的悯恕,学生尽情地表达着作者的体贴与愧怍,将作者写文章的良好愿望深切地表达了出来。
老王的“命运”是可悲的。韩军老师引导学生在文本阅读的基础上“深究”——“什么造成了老王的命运”。是的,是谁造成了老王这种命运?应当表达愧怍的难道只有杨绛吗?很显然,当人们在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时,北京还有老王这样的人,这说明我们的社会是不十分健全、完美的。
老王作为单干户,不是“组织”里的人,他没有工资、房子,没有医疗,没有养老保障。老王说“自己脑子笨,没绕过来”。这时,韩军老师请同学们反思:假如你是当时“组织”里国营或集体三轮车公司的领导,你应如何耐心、细心劝说老王,使脑子笨的老王“绕过来”?在这个“假设”情节中,学生们模仿公司的领导非常像——“老王呵,我们单位发工资,分房子,有医疗,有养老。
你是单干户,不加入组织和集体,那可什么都没有,没有工资,没有房子,没有医疗,没有养老……”韩军老师设计假设引导学生想象,正如韩军老师所说的那样,“可是当时就没有人给他如此耐心细致地动员、解释,没有人真的把老王放在心上”。可见,老王的命运悲剧是时代的悲剧,是社会不完善、不健全时期的悲剧。
在探索表达了杨绛的“愧怍”、探索了悲剧的原因后,韩军老师又作了一次相当大胆的假设——
听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北京换了市长了,也听说老王在天堂里安装上电话了。你们就是北京市年轻的新市长,请给老王打一个电话,表达对老王的愧怍。
好课堂是思维放飞的课堂,也是思维不断创新的课堂。这个“遥问天堂——新市长的一个愧怍的电话”教学环节,确实具有创新性。课堂上,学生纷纷以“北京市市长”的身份和老王“通话”,以表达政府对老王的“愧怍”和“歉意”。
而韩军老师则扮老王以追问回答,课堂思维灵活多样,生动活泼。而最精彩的是“老王”提出“你们欠我一个追悼会”。因为毛主席说过“今后我们的队伍里,不管死了谁,不管是炊事员,是战士,只要他是做过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们都要给他送葬,开追悼会。
这要成为一个制度。这个方法也要介绍到老百姓那里去。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寄托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所以,老王希望“你们遵照毛主席的话,给我补开一个追悼会”,这时,韩军老师通过投影屏显给老王拟的挽词——
叹老王,好苦命,只眼看世瞧不清。败屋憩身睡可宁,绝了血缘亲人哪,无妻伴你走一生,谁给你温一碗饭哪,谁给你把那破衣烂衫缝一缝!三轮单干养活命,垂垂年老又得病,为回民,少数民族,孤独寿终!无人送葬自送自呀,一丈白布,把自个埋在了野沟中!叹老王,遭乱世,茫茫天宇,孤雁伶仃,只叶飘零。
苍天呀,咋就这么不平等。
活着的人,谁该愧怍,谁该反省?!
韩军老师通过投影给老王的挽词来深化文本阅读,的确是一种创新。学生的思绪也恰恰是在这样的引领下才进入文本的深处的。事实上,文本阅读只有渗入读者的生命血液、发生精神融合,才会生成一种崭新的人文精神,课堂上才能荡漾着朴素自然的人文气息。
这个环节,师生们一同深情地诵读,继而韩军老师则谱曲而深情演唱,那种悲天悯人、痛彻心扉的氛围一直在课堂上萦绕。好的教育让人终身难忘,好的课堂让人思绪万千。韩军老师的课堂就是这样。
义务教育阶段的语文课程的使命是什么?我想,就是课程标准之“课程性质”强调的,“应使学生初步学会运用祖国语言文字进行交流沟通,吸收古今中外优秀文化,提高思想文化修养,促进自身精神成长”。而要实现这样的目标,就要“引导学生丰富语言积累,培养语感,发展思维”。
韩军老师教学《老王》不仅用教材来“教”,引导学生深入思考,认识命运的不公,还用教材来假设情境,引导学生来“说”来“练”,从而表达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愧怍”与悲悯。可以说,无论是教材理解还是教学过程设计,韩军老师都显示了名师风范与大家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