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铭铭妻子 王铭铭:在那遥远的地方 有个使教授尴尬的村子

2017-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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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 在成都碰见华裔美籍人类学者彭文斌老友,每次他都唠叨着要我去李庄.他说,那个古朴的小村,是中国建筑学的圣地,也是中国人类学的圣地.抗战八年,中国学术进入了一个从都市"逃"往乡野的时代.恰是在那个国难当头的艰苦年代,前辈学者创造出了卓绝的成就,培养出了一代精英.北大.清华.南开到云南形成"西南联大",在遥远的边陲,造就出了一大批人才.当时还风华正茂的费孝通避居于昆明呈贡,在一间小庙里创办了"魁阁社会学工作站",参照伦敦经济学院"席明纳&q

 在成都碰见华裔美籍人类学者彭文斌老友,每次他都唠叨着要我去李庄。他说,那个古朴的小村,是中国建筑学的圣地,也是中国人类学的圣地。抗战八年,中国学术进入了一个从都市"逃"往乡野的时代。恰是在那个国难当头的艰苦年代,前辈学者创造出了卓绝的成就,培养出了一代精英。

北大、清华、南开到云南形成"西南联大",在遥远的边陲,造就出了一大批人才。当时还风华正茂的费孝通避居于昆明呈贡,在一间小庙里创办了"魁阁社会学工作站",参照伦敦经济学院"席明纳"(即"seminar")制度,召集研讨会,组织实地考察,取得了开创性的成就。

于我,"魁阁"是中国社会科学的一个圣地,我颂扬"魁阁精神"。而彭兄辩曰:李庄的学术地位,绝对不亚于"魁阁"。

这个位于长江边上的村庄,在同济大学、中国营造学社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找不到接纳自己的地方时,将村庄的所有公共空间让出,让辉煌的村落古庙宇群成为一代学人的工作场所。曾在李庄工作和生活的傅斯年、梁思成等大师,已是大家熟知的;而中国人类学先驱李济先生,其与李庄的缘分,知道的人则不多。

 上个月,我终于借开会之便去了李庄。

 村里正在将李庄营造成为名胜。我们的车,从村口进去,见到过去20多年来新建的一排排丑陋建筑,而当我们一进入村庄,光景已全然不同——老房子,老街道,老店铺,老馆子……一切都使人想到时间的停滞。我们在导游小张的引领下,重点去了我们景仰的大师们的故居与办公地点。

 小张给我留下深刻印象。这个女孩没上过大学,中学毕业后,便在村广播站工作。约在三年前,李庄被学术界"重新发现",在媒体的广泛传播下,小村成了一个名胜。为了服务旅游业,村里招聘导游,小张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报了名,"没想到,真的考上"(她的话)。

小张已是李庄资力最老的两位导游之一。她曾将有关家乡的书籍翻了个遍。与李庄相关的文献,除了古代地方志之外,最主要的,恐怕还是学人故事。小张天天接触这些故事,能脱口而出,生动地讲出足以让我目瞪口呆的几段。

比如,说到李济,她说,她特别喜欢这位老先生。我问:"为什么?"她说:"张光直先生说过,今天中国的考古学,还没有达到李先生当年的水平。"接着她又说:"这个老先生两个女儿病逝,他极其痛苦……他是个有感情的人"。

在李济筹办博物馆的办公地点,我们几位坐在入门处的小凳子上聊天,我问她对于学术有什么看法,小张居然说:"凡是有价值的学问,都比较深奥,学术书最不好读了,我了解不多。

"学问深奥,学术书难读,这话当下许多人也说。然而,小张说的前面一句("凡是有价值的学问,都比较深奥"),却不是别人能轻易说出的。如今,都市中的人似已形成一种"阅读时尚",一般不喜欢读深奥的学术书,且因不喜欢,而开始一面批评这类书,一面将半吊子推戴为"大众情人";如小张那样,承认自己不懂,同时又承认学术有自身价值的人,在我们这个社会(包括学术界)中,实在是少数。

 从李庄会来,我与研究生们聚会;谈笑间,我突然提了个"挑战":"李济是谁?知道的同学请举手!"十几个人中,只有三两个动作迟缓地举起手,多数哑口无言。

 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小导游,地位与机遇,都彻底比不上这群身在中国最高学府的博士、硕士生,而两类人之间存在的"知识结构"差异,实在令人感慨。

 小张在李庄靠导游吃饭,她透彻把握家乡的典故,为的是生计。我无意于过去诠释她这个例子。不过,小张的确引起我的深思。

 我指导的学生,居然有那么多人不知道他们所学专业的先驱!责怪自己时,我也想到其他问题:为了"提高学术水平",以"大跃进"为方式营造所谓"世界一流大学"的中国高等学府,在教学上,太注重对学生灌输所谓"前沿知识"(可疑的是,这种知识总是来自西方);我们没有意识到,为学生演绎中国学术在一个非常时期中的艰苦卓绝,对于培养他们,对于让他们具备学术激情,重要性实在是太大了。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李庄就是这么座小山,这么条小河。李庄让我这个教授感到尴尬……我反思良久;有鉴于自己在教学方面存在的缺憾,我计划在不远的将来,带学生去趟李庄,给他们补上一堂课;同时,我建议,待李庄完成其遗产维修工作之后,自称"一流"的大学都组织教授访问团去那里朝圣,使被科研项目套得死死的教授们,有机会自由地接受往事的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