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骕与胡适 胡适和胡先骕绝交于“不然”
即便是文化巨人,也难有完全包容对方的肚量,这也是人之常情吧。胡适我们都比较了解,见之于报刊的反映他正面与负面形象的故事非常多。而对于胡先骕这位自然学科学家,知道的人就很少了。胡先骕(1894—1968年),字步曾,号忏盦。江西南昌新建县人。植物分类学家,中国植物学的奠基人,中国生物学的创始人,享有世界声誉的植物学家。
1913年胡先骕到美国留学,与两年前留美的胡适成为要好的朋友,他虽然读的是农科,但特别喜欢文学并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与认识。共同的爱好,胡适与胡先骕走到了一起,可他们都不愿彼此唱阿迎合,结果后来俩人因观点相左而失欢,绝交。
尤其是胡先骕,专与胡适针锋相对,否定他的观点。胡适提出“时代精神”,胡先骕说:“勿骛于‘时代精神’,须知文学之最不可恃者,厥为时代精神;以其事过境迁,不含‘不朽’之要素也。”胡适倡言“文学创造”,胡先骕立即说:“勿夸言‘创造’,而忘不可免之摹仿。须知茹古者深,含英咀华;‘创造’即在摹仿之中也。”
胡适是一个有涵养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都接受了,何况对于朋友学问上的辩驳,哪有拒斥之理?一开始,他没有对爱说“不”的胡先骕持排斥态度,而是视其为“诤友”,不仅可以促进自己的学业,而且争论本身也是一种快乐。可是,后来在面对胡先骕连珠炮似的“不然”——不是这样、不对、不正确的驳斥与抨击下,胡适感到头晕了,心里很不痛快。
胡适说,文言文为死文学,而白话文才是活文学;文学有死活,而无雅俗之分。胡先骕说:“不然!文学之死活,以其自身之价值而定,而不以其所用之文字之今古为死活。”接下来举了一些例子反驳对方的观点,继而说,你胡适认为古代的文学为死文学,当今的文学为活文学,那么世间哪有什么不朽名著?时过境迁,每种名著顶多流传两三百年,天下有这种道理吗?
胡适说,俚语可以成为鲜活的语言进入文学作品。胡先骕说:“不然!语言若与文字合而为一,则语言变而文字亦随俗之变……”接着阐述口头语言与文学语言的区别,用事例证明“中国言文分离之优点”,结论是:“用白话以叙说高深之学理,而欲期以剀切简明,难矣!”
胡适说:“五言七言之诗,句法整齐,不合语言之自然,而有截长补短之病。故诗体之大解放,在打破一切自由之枷锁镣铐。”胡先骕仍然以“不然”来回应,噼里啪啦数千言进行辩驳,引经据典,古今中外,道理说了几箩筐,虽然没有对胡适进行人格攻击,但轻蔑之意流露其间,例如:“胡适之君必以不讲对仗为改良诗体之一事,则又与于不知诗之甚者也。”意思是说,你胡适不懂诗,所以反对诗的对仗。
胡先骕与胡适较上劲,与其说是唱对台戏,不如说他立于文化保守派的立场,维护捍卫他内心尊重的文言文及其文学的历史地位,以及他附丽于古文学之上的文化心理人格。不知胡适当时有没有想到这一点而予以理解,既然新文学成为一场革命,那么显然他就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而无法接受虽也爱好文学但与之背道而行的胡先骕。
于是,文坛上两个朋友,“然”与“不然”——从对话到争执,从反对到否定,以至于彼此难以相容,两个人还有“朋友”之义吗?朋友之间谈笑唱和之余,容许偶尔的争吵,或者意见的分歧,但是如果到了一起就硬碰硬,完全格格不入,那么还能酒饮得痛快、话聊得爽快、事情干得愉快吗?胡先骕“浸以失欢,绝交于适”。
胡适大概不会有太大遗憾,不能求同存异,虽“君子和而不同”,可现实中的冰炭不容,绝交是一种解脱,一种形势发展的必然。与自己对立冲突的人保持朋友关系,大概神仙也难以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