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山作品 面向文坛 有容乃大——品读欧阳山
不同的读者对于同一个作家作品的阅读会各有取舍。就我的阅读而言,印象最为深刻的欧阳山作品,长篇小说是《三家巷》第一卷、《战果》和《高干大》,短篇小说则为《水棚里的清道夫》。这些作品描绘的就是最为真实的低层中国社会生活的历史画卷,是实实在在的普通百姓生活史。
文艺评论家蒋述卓教授曾将《三家巷》称为“广东的社会百科全书”,在特定的语境下,这样的评价确有其合理性。人们常常认为《三家巷》写的就是周、陈、何三家的故事,其实应该是六家,除了三家巷里住着的三家外,还包括不住在三家巷的南关珠光里区家、城西40里外震南村胡家和四牌楼师古巷杨家,这六个家庭包括了工人、农民、城市小知识分子、买办资产阶级和旧时代的官僚地主阶层。
所述故事,既有家长里短,也有军国大事;既有男欢女爱,更有民俗风情;是一轴半个世纪的广州社会生活全景画。从这个意义上说,蒋述卓教授的一家之言是完全成立的。
《三家巷》的开篇里有一段点题的叙述:
当杨在春老大夫还在世的时候,他总爱当着他大女婿陈万利和二女婿周铁的面,讲一些世道兴衰的大道理……他十分感慨地说:“世道循环,谁也不能预先知道。只是阅历多了,就约莫有一个谱子。那贪得妄想的人,总是守不住的。
经久不衰的,还是那些老实忠厚的人。”陈万利一向聪明伶俐,就接着嘴说:“爹说得一点不差。我宁可贫穷一世,再也不想做那贪得妄想的人。真正不义而富且贵,那又有什么光彩?何况富贵本来不过跟浮云一样呢!”周铁生性淳朴,只是木然不动,把老丈人的话想了又想。
这样两个女婿后来的境况却是天壤之别,生性淳朴的周家还继续做着铁匠,一向聪明伶俐的陈家却发了洋财,再到后来的结局也不一样,周家的子女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时代变了,虽然也有过抗争,还仍然过着老百姓的生活,陈家的孩子却没有坚守住,在社会变革的大潮里淹没了。
通读《三家巷》,好几次回过头来翻看这段文字,觉得这就是全书的文眼,所有的密码都隐含在老丈人对两个当时身世相当的女婿的教诲里。从这段文字看,欧阳山的立意应该就是要写一部广州老百姓的社会生活史。
不错,《三家巷》不仅仅是一部文学著作,而且也是一部研究20世纪上半叶广州社会生活的生动素材。那么,广州到底有没有三家巷呢?其实是有的。
有记者跑遍广州旧城区寻找三家巷,竟然找到了四处,甚至还拍了有“三家巷”标示牌的照片,但那都不是欧阳山笔下的三家巷。欧阳山在世时也说过广州有三家巷,但没有说明他写的三家巷在何处。细读《三家巷》的文本,是不难找到三家巷的具体位置的:
在他们刚搬到三家巷居住的时候,那里的确没有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家。他们是不愁柴、不愁米的,其他住户多半是些肩挑、小贩、轿夫、苦力之类,日子过得很难。比较好一点的,算是有一家陈家跟一家何家。
他们出了三家巷,一个劲儿向南走,经过官塘街,窦富巷,走进擢甲里,又由擢甲里穿过仙羊街,这样朝长堤走去。
周炳一边打,一边往前冲,到他冲下大北直街,转进德宣街,一看,冼鉴、冯斗、谭槟几个人完全失散了,找不见人影了。他没办法,只好转弯抹角,回到了官塘街三家巷自己的家里。
刚过二更天,周炳就穿起他那套白珠帆的学生制服,里面加了一件卫生衣,慢步从官塘街、窦富巷,一直走到惠爱路,又折向东,一直向大东门那个方向走去。
这里提到的擢甲里、仙羊街、惠爱路、长堤等地名现在还有,官塘街和窦富巷历史上也是有的,根据这些线索,周、陈、何三家应住在现在越秀区海珠北路的西侧。
欧阳山的外孙女田海蓝在《欧阳山评传》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而欧阳山和他的养母就这样一无所有的留在了广州,他们在亲戚们的帮助下,在光孝寺路租得了一间便宜的房子来住,最后总算是安居了下来,而且失学多日的欧阳山居然还又相当幸运地在当地免费读书的光孝寺小学复了学。
光孝寺正位于现在海珠北路西侧。应该说,将这段文字与《三家巷》中关于三家巷方位的记述结合起来考察,欧阳山笔下的三家巷应离他曾经生活过的光孝寺路不远。这里正是广州旧城的西门口所在地,属于穷人集中的“上西关”。
旧时,广州西门口以西统称为西关,大致以西门口为界,向南为下西关,是富商、官僚集中的区域,向北为上西关,为外来人员或贫穷者较集中的区域。欧阳山自己可能没有想到,他笔下的三家巷三家人贫富的界线,正好印证了广州上西关与下西关不同群体的一条界线。
铁凝曾这样评价欧阳山:“他本着老实、求实的创作态度,从未使自己的创作脱离现实生活,这一点,使我们见识了一个作家对于文学的可敬的诚实品质。”
是的,欧阳山所写的《三家巷》,就是他生活的那个时代的真实记录,是他看到的、体验的、感悟的、了解到的那个时代的广州人民生活的历史画卷。
读欧阳山别的作品时,我同样被他对生活的细心观察与思考所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