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定一历尽艰辛找儿女
1975年中共中央25号文件下达全国,宣布陆定一为阶级异己分子、反党分子及内奸嫌疑,连基层街道居委会也传达到了。对此,陆定一拒不签字,坚持申辩和上诉。
阶级异己分子的“根据”,就是他接受了父亲的2000多元“遗产”。事实上陆定一将1000元交给了八路军南京办事处;另1000元交给了唐义贞烈士的长兄唐义精先生,用来寻找留在江西老区的女儿叶坪。
陆定一的祖父陆蓉第(字企贤),把自己大部分土地划为“陆企贤义田”,收入的一小部分资助乡人办学,大部分作为供家族子弟读书的学费。规定子弟入了大学每年支付400元;出国留学一次支付1000元。
1926年,陆定一南洋大学毕业后,父亲陆澄宙要他去读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如考不上公费留学,家里就资助他去美国自费留学,条件是不去从事革命活动,还要他结婚成家,已是中共正式党员的陆定一拒绝了这个条件,决心投身革命,从此与家庭疏远。
1928年底,陆定一作为中共驻共产国际的成员到莫斯科,结识了在“中山大学”学习的共青团员唐义贞,共同的理想使他们结为夫妇。1931年在江西瑞金的叶坪,唐义贞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叶坪”。1934年10月唐义贞因怀着第二个孩子,没能参加长征。送走陆定一后,唐义贞将女儿叶坪寄养在老乡家里,动身到闽西打游击。她在生下小定后被国民党残酷杀害。
1937年国共合作以后,陆定一因病请假到南京动手术。到南京后,陆定一遇到了两个情况:一是到南京八路军办事处报到时,看到刚成立的办事处经费十分紧张,陆定一很着急。二是他的第一位夫人唐义贞烈士的长兄唐义精先生来南京看望他,并带给他一封署名罗高的信,信的大意是:女儿叶坪现寄养在江西瑞金的武杨围,罗高希望与唐家接上头,并请唐家将此信转交给叶坪的父亲陆定一。
这是陆定一与妻兄唐义精第一次见面。陆定一对义精说:“现在有这个线索,就有找到叶坪的希望,但我要回前线,没有时间和精力,我想只有拜托你们去找了”。
这期间,陆定一回了一次无锡老家,从继母手中要来了父亲去世后分到自己名下的2000多元钱。1000元以党费的名义交给了八路军南京办事处;另1000元交给唐义精作为寻找叶坪的费用,他还嘱咐义精:“如果发现其他人失散的孩子,也一齐找回来。”因为罗高信中还提到刘伯坚烈士的儿子豹儿也留在江西。
唐义精是私立武昌艺术专科学校的校长,五四时期与恽代英是挚友,一起投身爱国运动。董必武曾做过唐义贞的国文老师,估计唐义精是从董必武那里知道妹夫陆定一正在南京治病的。武昌艺专是个有革命传统的学校,是中国艺术教育史上最早的四所艺术学校之一,曾做了大量的革命宣传,很多著名艺术家曾先后在校任教,美术方面有关良、倪怡德、彭沛民、庄子曼;音乐有贺绿汀,文学有丽尼等。
唐义精从南京回到武昌后,与五弟唐一禾商议,将义贞可能牺牲的消息瞒着母亲,先与江西方面通信联系,多次汇款,想请人把叶坪带到武汉来。结果被骗,那边只寄张照片,照片上却是穿着国民党军服的一名青年男子,年龄和性别都不对(唐家人后来分析,可能是军统从中插了手)。唐义精决定亲自去江西找叶坪。到达南昌时,日本军队开始进攻武汉了,他不得不返回。唐家人回忆,路途中他还发现有人跟踪。
日寇最初的几次空袭中,专门轰炸了武昌艺专,这里有两个原因:一是唐一禾带领学生制做了大量宣传画,开展了如火如荼的抗日宣传活动,在武汉三镇影响很大;二是唐义精毫不留情地顶撞了日本同仁医院藤田院长和日本驻武汉的领事,拒绝了他们重金收购武昌艺专所藏艺术珍品的要求。
日寇进攻日紧,达官贵人和政府机关纷纷关门收拾行李,准备撤离武汉。武昌艺专决不愿在侵略者铁蹄下办学,唐义精决定把学校西迁四川。可是,搬个学校谈何容易?况且是个得不到政府帮助的私立学校。学校被炸,学生无着落,经费极困难。
唐义精想到妹夫陆定一交给他的那笔钱。除寄到江西一部分外,还剩下不少。因寻找叶坪的行动没办法继续下去,只好将这笔钱用在学校的搬迁上。在此关键的时刻,这算不算是一种“天助”呢?为慎重起见,唐义精请学校董事会会长蒋兰圃手写了借款字据一张,注明是借用这笔钱来迁校,将来有钱再还,以便继续找叶坪。这张借据曾由义精夫人张瑛保存,后因当事人先后亡故,又经战乱而不知去向。
唐义精和校方东奔西走,用这笔钱好不容易雇到了几条木船,将尚存的钢琴、石膏像、教具、图书及艺术藏品包装上船。连同部分教师一起,由水路入川。其他教师、学生和唐家亲属,都是艰苦跋涉由陆路入川的。
几经周折,学校落在江津德感坝,武昌艺专又复校开学了。
抗战中迁到“大后方”的私立艺术专科学校,只有武昌艺专一家。沦陷区的苏州美专、上海美专,甚至“大后方”成都美专的学生,都投奔而来,唐校长及一禾先生将他们一一收容,唐义精以刻讲义、当图书管理员等方式,让穷苦学生半工半读,不致失学。生活非常艰苦,师生们常排队领红薯汤填肚皮。唐一禾常对学生说:“搞艺术,就是要向穷鬼宣战!”鼓舞学生不怕吃苦,奋发学习。
唐义精、唐一禾还千方百计地保护进步学生,这是他们的一贯传统。早在武汉时期,唐义精就掩护过张执一、安静和黄钢等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还以“集邮”为名让学生把信件送到他那里,防止反动教员检查。在四川,徐悲鸿介绍推荐中共党员冯法祀来校任教,唐义精、唐一禾欣然接受。皖南事变以后,他们更是小心地保护学生。唐义精让中共党员李家桢把一些马列书籍藏到自己家的楼上,躲过了反动派的搜查,又在危机时刻和唐一禾巧妙地安排他撤离。
不幸的是,1944年3月24日,唐义精、唐一禾赴重庆开会途中,因翻船,兄弟俩双双身亡。在整理唐义精遗物时,人们发现了一些汇款单存根,都是寄往江西的。唐义精始终没有忘记妹夫陆定一的嘱托,在艰苦办学之际,一直还在努力寻找叶坪,只是条件所限,未能取得成效。
陆定一的本意是用这1000元寻找叶坪和其他同志失散在老区的后代;在国家危难之际,这1000元借唐义精、唐一禾之手,用到了民族艺术事业上,不仅保住了武昌艺专,使大批学生免于流离失所沦为亡国奴,还培育了大批艺术骨干并保护了许多革命者。文革中,“陆定一专案组”到武汉取证时,唐一禾夫人熊明谦和武汉美术学院院长杨立光都说明了这1000元用到了武昌艺专搬迁上了。但“四人帮”仍诬蔑陆定一为“阶级异己分子”。
“四人帮”倒台之后,陆定一继续申诉。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人民日报》总编辑秦川将陆定一之子陆德为父母申冤致党的信在“内参”上发表,胡耀邦同志非常重视。
1978年11月,中组部的两位负责同志按陆定一提供的线索,冒着大雪,踏着泥泞,找到了暂住农舍的唐义贞烈士八妹,离休的唐义慧工程师;同时在武汉找到了熊明谦教授等,详细了解了陆定一1000元“遗产”的去向。1979年6月8日中共中央[中发(1979)44号文)]转发中央组织部《关于陆定一同志问题的复查报告》,对陆定一的错案作了彻底平反。
唐义精、唐一禾去世后,陆定一曾写信给邓颖超,请她委托李德全主持的战时妇孺保护机构代为寻找叶坪,解放后还多方托人去江西找叶坪,均没找回。
苍天有眼,陆定一分别于1980年和1987年找到了离散半个世纪的儿子小定和女儿叶坪。找到叶坪时,邓颖超同志专门写信祝贺,说这是件“悲苦的喜事”。(刘亚宁执笔,摘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