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唯无地自容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摇滚在“怒放”中无地自容
这是一台彻头彻尾的摇滚老歌联欢晚会,他们没有新歌可唱。当当年桀骜不驯的摇滚英雄们沦落为靠着“同一首歌”博得人们一点点来自记忆的掌声和眼泪时,中国摇滚已主动掀开了自己的末日倒计时牌。
8月27日,一场浩浩荡荡的演唱会在北京工体举行,这个名为“怒放 摇滚英雄”的演唱会,网罗了中国摇滚乐的旗舰级人物:崔健、郑钧、汪峰、许巍、朴树、何勇、张楚、唐朝、齐秦、信、黑豹、Beyond黄家强、爽子,阵容无比工整,好像就差窦唯了。看得出,这场演唱会是紧紧围绕在以北京摇滚为核心的周围,“怒放”当晚几乎满座,这其实很大程度要归功于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攻势。只有黄牛票暴露了一点点的不和谐,据北京某记者透露“演出还没开始,票价已开始大大缩水,380元的票卖200元,480元的卖250元。到8时15分,更变成100元一张、150元两张”。
当晚,摇滚英雄们一人两三首歌,尽管他们老的老、胖的胖,高音大多举不上去了;尽管今天的黑豹已沦为了没有新歌的K歌高手;尽管黄家强唱歌时观众高呼的名字却是“家驹”;尽管干瘦驼背的张楚在唱到“蚂蚁蚂蚁蚂蚁蚂蚁蝗虫的大腿”时只能唱出三个“蚂蚁”; 尽管想要在何勇的脸上找回当年的英气“需要运用你的想象力,把从前的不可一世从今天冗余的材料中抠出来”,但4万8千名观众似乎大都集体沉浸在一场辉煌梦境的朝圣中,大家宽容,而且其乐融融。
十年大拼盘
这是一台彻头彻尾的摇滚老歌联欢晚会,除了汪峰一首去年的《春天里》,他们没有新歌可唱。而在西方(哪怕日本),无论是摇滚乐还是流行乐的演唱会上,没有一个歌手或乐队只唱老歌没有新歌的,历史没有这样的境况。说穿了,“怒放”只不过是一台拼盘商业秀。对此,郑钧这位“90年代最性感的摇滚歌星”和摇滚乐市场化最到位的汪峰都已公开承认了这一点,朴树也非常平静地表示自己的确不属于摇滚。虽然只要是诚实的,都应该获得我们的尊重。可纵观“怒放”的整个过程,却是英雄迟暮的感慨。
首先,主办方邀请了王菲、周迅、郭德纲等一众娱乐圈达人观看,这样“购买了VIP门票的观众将有机会近距离一窥天后芳泽”,而主办方还在现场开辟了一块“明星专区”,陈坤、范冰冰、黄晓明、文章、张静初、于谦、张颐武、黄健翔、李承鹏、白岩松、高晓松、宁财神、姚晨、谭维维等数以百计的大牌明星嘉宾也纷纷到场。唐朝乐队主唱丁武认为“怒放”已全方位超越了1994年红磡体育馆的“中国新音乐势力”演唱会,就连一向低调至极的张楚也高调地把“怒放”称作华人摇滚乐的“华山论剑”。每个人都团结而且口径一致。
其次,早前在7月27日最初第一批公布的艺人名单里,是没有崔健的,直到离开场还剩10天时,主办方才突然高调宣布,“摇滚教父”崔健也会参加。这一招果然奏效,消息立刻掀起最踊跃的购票热潮,截至演出前3天,主办方称票房已接近千万,有一成观众是90后。似乎有一种逻辑已根深蒂固:一场摇滚盛事跟一个人的出席与否有着直接关系。
为了刺激票房,主办方更提前把演唱会艺人绝大部分演唱曲目曝光了。许巍唱《两天》,郑钧《经典大串烧》,黑豹《无地自容》(主办方特意标明这首歌“当年就是窦唯主唱”),何勇《钟鼓楼》,汪峰《飞得更高》;齐秦唱《痛并快乐着》,朴树《生如夏花》、张楚会唱《姐姐》(据说他其实最反感演唱会上唱这首歌的),黄家强(在他的名字前特意加了Beyond的辨识)《海阔天空》《光辉岁月》,信《如果还有明天》。除了崔健和唐朝的曲目没透露,中国摇滚乐的上世纪辉煌十年被“怒放”一次性展销完毕。
“怒放”一亮相就被主办方定性为“世纪绝唱”!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纪”指的是20世纪还是21世纪。而在演唱会举行之前,几乎没有一家媒体对这样的摇滚拼盘提出质疑或批评,大家都在众口一词地称赞这个“华语摇滚界的世界杯”。
可在历年中外商业性演唱会的历史上,像“怒放”这样的策划与执行都是闻所未闻的,而它又具有很浓烈的中国特色。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演唱会。除了票房,一切都与当下无关。
崔健在1994年发表了《红旗下的蛋》后,人们再也记不住他的任何新歌,尽管他在后来的16年里又发了两张新专辑,每次崔健面对记者质疑其后来的音乐“不行了”时,都能听出他近乎理亏词穷的狡辩。后来他发明了一个“真唱运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左小祖咒在他近期出版的新书《忧伤的老板》里毫不掩饰表达了他是怎么看崔健的,“他的私心是什么,也就是想做中国摇滚乐他爹嘛,可作为一个"之父",老崔在该站出来的时候不站出来,站出来的时候也不彻底,创作不行的时候也不敢承认。”
何勇凭一张专辑已经包吃16年了。他似乎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举行过一场个人演唱会,但直到今天依然“耳熟能详”“喜闻乐见”,每每到了群星拱照的关键时刻,他总是会及时地站出来。
而在这个“喜闻乐见”的排行榜上,张楚和朴树并肩亚军,前者最近的专辑还是1997香港回归那年出的,几年来新专辑一直“酝酿”却迟迟不见踪影,但在各大音乐节来说,“张楚”这两个字就意味着人气的保证,对沐浴过摇滚盛世的中年资深歌迷和仰慕昔日神话的小字辈可以通杀;后者虽然深居简出,但他1997年出道的2张专辑是无数文艺青年的浪漫首选,尽管朴树已结婚5年,但凭借其“淡雅小清新”及优质小生的头衔和高大帅气的外形依然“是不少女性观众关注的焦点”。
唐朝在18年里一共出了3张专辑,但新老歌迷都记不清他们后两张专辑里唱了什么歌。齐秦刚刚出版了情歌翻唱专辑。
一场东拼西凑的“中国摇滚乐大团圆”就这么落成了。
为何而怒?如何超越?
最终窦唯还是“不合群”地缺席了——在“怒放”整整一个月的大鸣大放中,这却是唯一一个令人感动的细节。今天的窦唯自离开了黑豹和魔岩三太子的神话后,短短几年间,就出了29张专辑,可对唱片公司来说,“窦唯专辑”就是市场噩梦,他也颠覆了乐迷对神话的固有印象。他用最不中国特色的方式在做最有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音乐,这样的案例,找不到第二个。
神话源自人迷信的本能和对美好幻像的憧憬。在中国摇滚乐已经和中国流行乐并肩走入商业市场的今天的中国青年早已不迷恋历史上的神话了,他们要创造自己的神话。
在1969年与伍德斯托克(60年代西方最具梦幻色彩的一场音乐节)双重神话的交映闪烁中,中国乐迷看到,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来到了。1979年,中国流行乐刚刚从历史伤口的断层挣扎站起;1989年,中国摇滚乐在西方思潮冲击波戛然而止的一刻开始蹒跚学步;1999年,中国地下音乐在摇滚神话接连破灭的空地上如春笋丛生;2009年,中国音乐节在国家经济奇迹的狂奔中应运而生。曾经几张里程碑式的专辑、一两场音乐会及几段拔苗助长的宣传文案只能就此封存在历史的相册里了,如果总搬出来炫耀,稍一闪失,早晚会粉身碎骨。
有意思的是,在这场演唱会举行的当天,有两场音乐节也在北京举行,都是为期3天,27到29日,一个是京浪音乐节,一个是长城探戈坞森林音乐节。参加的艺人囊括了华语流行乐的几代旗手,有50后的罗大佑,有60后的董运昌、70后的林生祥、左小祖咒、周云蓬、小河,有80后的张悬、王若琳、卢广仲。这是一群“不摇滚”的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自诩为英雄,他们只是又一个音乐变革过渡期的一群年轻战士,他们不需要台下的观众热泪盈眶和长跪不起,他们不希望成为另一批圣像图腾的碎片,他们用一张张正视或反思的专辑去接受市场的检阅。
2005年,崔健和左小祖咒都发表了新专辑,结果左小祖咒凭新作获得第六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最佳摇滚艺人奖,而崔健只象征性地获得了殿堂音乐家奖。自2005年至今,崔健没有发表新作,左小祖咒一鼓作气地又独立发表了5张专辑。
这次京浪音乐节邀请来台湾客家音乐人林生祥,绝对是一次历史性的挑战,内地乐迷会对完全听不懂的客家音乐报以什么样的态度呢?这位多届台湾金曲奖得主是一位极受尊敬的音乐人,他近年的音乐一直围绕台湾底层世界的劳工权益、农业问题、全社会重男轻女问题为探讨核心,这样落实到一个个社会致命要害的创作表达,在内地的民谣音乐(哪怕当年的摇滚乐)中是闻所未闻的。他今天站在内地的大型舞台上,应该会给人们带来多一些反思。也许林生祥、左小祖咒、周云蓬、小河这样的音乐人一辈子也无法在地位上超越崔健,但是10年、20年、30年过去后,谁留下的作品最多,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那些上世纪90年代成名的中国摇滚大腕大款们,尽管在今天的某些环节还延续着昔日的辉煌,但很多已经不起折腾了。如果你有心期待何勇或张楚的新专辑,那就耐心地等下去,像“怒放”这样的打包捆绑式销售以后还会长期存在。当晚,崔健压轴最后以一曲《超越那一天》结束当晚的拼盘回溯,然而21世纪已走过了10年,2010也已过去了三分之二,中国发生了很多事,面对这些事,我们的摇滚英雄们,你们做了什么呢?你们做了多少对社会产生积极作用的事?你们的摇滚为何而怒又如何超越呢?
演唱会之前,曾经有媒体猜测这场摇滚大腕的聚会将意味着一次集体谢幕,汪峰不同意这个观点,但愿这些代表过去的摇滚英雄们永远屹立不倒、飞得更高。不过,冷饭炒一次还过得去,炒得次数多了,再有营养的东西也会馊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