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烨杨宪益 我的大朋友杨烨——谨以此文纪念杨宪益老先生

2017-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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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我的大朋友杨烨 --谨以此文纪念杨宪益老先生 .资江渔夫. 昨日,听到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老先生逝世的消息,心中很不平静,现将几年前的一篇日

我的大朋友杨烨 ——谨以此文纪念杨宪益老先生 .资江渔夫. 昨日,听到我国著名翻译家杨宪益老先生逝世的消息,心中很不平静,现将几年前的一篇日记翻出来,以为纪念。 看了《大家》采访杨宪益老先生后(中央电视4台,海外版23期),不由得心潮翻滚,思绪绵绵。

杨老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和国学家。他与夫人戴乃迭合作,将《红楼梦》、《离骚》、《鲁迅选集》、《老残游记》、《儒林外史》等中国经典作品翻译成英文,为中国文化、中国文学走向世界作出了很大贡献,他的这些上千万字的译作,为中华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杨老先生早年留学英国,和其英国藉夫人戴乃迭就是在此时相识,并后来在中国相濡以沫一生。 面对镜头,杨老与一般人的风格炯然不同,他相当的谦虚和谨慎。

当记者问他时,他“惜字如金”。除了“是”、“差不多”、“没什么”等简短话语外,基本上就没有其他多余的话,这和那些在镜头前口若悬河、侃侃而谈、唾沫四飞的学者形成鲜明对照。

特别是和那些拍了几部二三流电影电视片,跑了几次龙套,当了几回配角,就马上将自己吹成拍了“多少多少部”电影电视片的“影视名星”的人真是天壤之别;更有那些娱乐界的未入流歌手,唱了几首别人不知道或肉麻的歌,就故作姿态地用“救世主”的身份与眼光居高临下地俯视和傲视普通的芸芸大众,偶尔“恩赐”一下地“走进观众”,或握手或合影,或矫情或造势,把广大群众当成阿斗,真是玩乎所以得可以!

有道是黄钟寂寂,瓦釜常鸣!

也许,杨老表现的正是黄钟寂寂的长者风范,大家风范和大学者的情怀! 看到杨老,不禁想起了我的大朋友,他的儿子杨烨。杨烨与其父有点相似,只是比其父瘦许多,鼻梁高许多,眼眶凹许多。 在那个年代,在长江边的一座小城的一二千人的一座工厂里,活跃着一群年青人,下工之余,无所事事。

为了发泄剩余的精力,于是有的上街当“巡捕”,有的“篦溜子”,有的当“钳工”,有的“打群架”,有的“惹是非”。而他们中的另一群,却选择了去搏击江水。

每当下班晚饭后,就去“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去“抢水”“冲浪”。我当时也是这群中的一员。厂里的师傅们都戏称我们是“水鬼”或“游泳健将”。我们也自鸣得意地将自己当成了游泳健将,当时只恨没有游泳比赛,好象只要有比赛,我们就是那“水上春秋”的“穆家将”了,马上可以为国争光,勇夺金牌了一样。

不幸的是,这种沾沾自喜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某天下午,当我们这群“水鬼”在江中戏水时,突然有人惊呼:“有人落水!

”大家顺他的手指看去,果然,从上游漂来一个黑点,以飞快的速度向下游流动着。于是我们这群游泳健将中立即有人高喊:“不要怕,我们救你来了”,并立即有人“抢水”中流,准备施救,去当一个舍己救人的英雄。

但那黑点却无视这一切,继续以飞快的速度向中流偏对岸的方向流去,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影子。我们的“水鬼”、游泳好手,“穆家将”们尽管费尽了全力,却怎么也赶不上那黑点,只得败兴而回,惋惜没能一展身手,成为英雄。

谁知第二天,当我们到江边戏水时又看到了黑点,又从江心飞快地向对岸漂去,这次我们没有惊呼,也没有追赶,而是静静地看着。后来,第三天,第四天,以后每天天天如此,于是我们们猜测,可能是有人故意往对岸游,但这人是谁呢?谁有这么好的体力和水性?谁有这么大胆敢孤身一人天天渡江?再说他每天怎么回来呢?此人居然比我们这些“水鬼”们水性还要好?还要大胆?我们想破了脑壳,到处打听,均不得要领。

不过,这事却给了我们的自信心一定的打击,想到了也许山外有山,小城也许有奇人! 不久,谜底终于被揭开。一天,厂里新来的一位大学生陪着一位高鼻梁、凹眼睛,骨瘦如柴,中等个儿的人来到了我们中间,并把我们这一群四肢发达的人介绍给他:“这是我们厂里的水鬼,也是我们厂里的游泳健将,也是我们这座城里水性最好的一群,他们能从上游的码头游到江中礁石密布的观音阁呢!

”“这位”,他用手指了指我们其中的一位,“据说如果有正式的游泳比赛,他还要破全国纪录呢?”而我们中的那位也就毫不谦虚地朝他的伙伴点了点头,大着“味”接见似的和他握了下手。

但当我们得知这位高鼻梁、凹眼睛,骨瘦如柴其貌古怪的“山顶洞人”(这是我们私下里给他起的外号),就是那位天天横渡长江的孤胆英雄时,便对他有了几分敬佩,而当得知他每天下班后,常常一人从江南游向江北,然后又从对岸游回来时,我们这群平时自诩为“穆家将”的游泳高手便不由得从心底里被他征服了,也彻底地脸红了,昔日的傲气一下子不翼而飞。

许多人马上放下了不可一世的架子,不仅接纳了他,还将他视为我们这一群的“头儿”了。因为,我们这一群“水鬼”们,从未想过在“无后勤保障”的情况下渡江,更没想过马不停蹄地在长江上游一个来回,他的行为,彻底地改变了我们的傲气与自尊。

于是,他也就来到了我们中间,经常与我们在一起玩,一起切蹉“游艺”,一起活动。 从其同学口中,我们得知他是一位混血儿,他的父亲叫杨宪益,是中国人,母亲叫戴乃迭,是英国人。

父母都是中国著名的翻译家,他(她)们目前正在将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翻译成英文。他叫杨烨,是北工大微电机专业的高材生,也是系团总支的宣传委员,是学校里品学兼优的尖子学生。

原本内定他是留北京的,但分配前他主动向领导谈了其父母正在被隔离审查一事,于是便被发配来了千里之遥的湖北,且被分到了这个小县城的县属小厂。杨烨的同学也是因为父母的问题而被分到这里,不过,他比杨烨稍幸运,因为我们这个厂比杨烨那个厂要大得多,人员也来自全国各地,自然,也比他那个小单位好玩得多。

因此,杨烨一有空就来他同学这里,于是,也和我们成为了好朋友。 别看杨烨瘦,可是却体质特好,耐力特强。

他爱好运动,从未生病。读大学时,曾获得过北京大学生长跑第9名,来鄂后,由于心情不好,每天下班后就一个人跳进江里游往对岸,稍事休息又游回来,再走回到厂里住地。他用这种独特的方式释放着他心中的忧郁和压力。

我曾问他:“你这么游不累?”“不累”,他向我解释道,其实真正累的就是“抢水”那么几分钟,也就是抢向中流和从中流抢向对岸的那几分钟,要越快越好,因为对岸离你下水点的距离越短越好,这样上岸回来就不用走很远的路。

否则,飞速的江水就会将你推到下游很远,上岸回家的路就远了。一般20分钟或半小时就可到达对岸,又半小时可回来,上岸再走半小时就可到家。“那衣服怎么办”?我还是好奇。他笑笑,说带个塑料袋,将衣服放里面扎紧袋口,用根小绳吊在身后就行了。

后来,我们在杨烨的组织下,搞了几次集体活动。一次是从上游向下游“放排”,即大家用蛙式一个接一个的銜接得象一长串木排样顺水往下漂,大约漂了10公里。

这个最壮观,也最容易。另一次和他一样,游到对岸再游回来,不过我的胆儿小,怕气力不够,所以第二次没有参加。 再有一次是利用星期天搞的“远地放排”,准备游到下游大约100公里的一个城市,再坐火车返回。大家要我负责“后勤保障工作”,就是带两个救生圈,一个我专用,一个放衣服和镘头(因为那年头大家的工资都不高,虽然体力消耗大,也只能喝凉水啃干馒头),跟着大家后面去“长征”,杨烨看我犹豫,鼓励我道:“不碍事的,你就坐在圈里好了,这条路线我试过,不过4个半小时的样子,我们7:30下水,估计12点就可到达,稍事休息就可坐下午的火车回来。

”我虽然当时口头应承,但临阵又胆怯了,还是未去,于是错过了这令人心动难忘的“水上长征”。

果然,下午三四点钟时,大家都安全回来 了,都说特刺激,不过体力消耗还是顶大,都喊累。后来听说杨烨又带着大伙搞了几次这样的“水上长征”,不过再也没叫我参加了。 当时我们都只有十几岁到二十多点的年龄,而杨烨却已经二十五六了,到了找女朋友的年龄了,他自己好象也着急,我们也帮他着急,于是我们到处为他张罗开了。

我们厂里的女孩子不少,但一听说他是个混血儿,就头摇得象拨浪鼓样,说怕背上“杂种”的骂名,谁也不同意,也不愿意接近他;虽然他单位也有女孩子喜欢他,但也都对他敬而远之,就象怕染上瘟疫一样。

其实杨烨在他单位里人缘很好,人又勤快,每到星期天常看到他帮人做这做那。有次我就在街上看到他满头大汗地拉着满满一车蜂窝煤,一个中年妇女在后面推着。

我问他干什么?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妇女,说是他们单位的师傅,替她帮忙拉煤。那位女师傅见我们是朋友,也友好地笑笑,还叫我们多多关心杨烨。 一般来说,杨喜欢沉默寡言,常常一人独来独往。

除了和他的同学来往外,很少和当地人交往,象我们这样的小他许多的朋友,他也只不过把我们当“小朋友”看待。因此极少在我们面前谈到他的家庭。但他天性和蔼善良,乐于助人。当他得知我在学小提琴时,便说他妹妹也在学琴,还请有老师教。

问我可否有老师?我说没有,他说我要在北京就可替我找个好老师,虽然现在学年龄大了点,但我学习热情高,主动性强,一定可以学出来。不象他妹妹,是家里逼着学的,热情远没有我这么高。

当他得知我到处找人借练习曲并自己油印线谱抄曲子时,即答应回北京时一定找他妹妹要些曲子来给我。 当他又得知我在研究《红楼梦》,并在《湖北文艺》(现《长江文艺》)上发表了这方面的文章时,就答应我将来有机会一定向其父推荐,还说不过要等他父母“出来”后再说,因为当时其父母头上正扣着“国际间谍”和“里通外国”的大帽子,而我,当时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祝愿和叹息,祝他们一家平安无事,祝他与父母早日团聚。

但后来他去北京后我就一直没见到他,据说他从北京回鄂不久,就有北京专门来人将他带走了,从此没了音讯和下落。后来据说是公安部来人将他带走的。为什么要带走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从不发脾气,也不多事,从来只知任劳任怨,没有牢骚,没说过气话,更没听他说过“反动”话,从他的嘴里,我们听到的只是“听毛主席的话,忠于毛主席,忠于党中央”,这样的人还会有问题?后来听说他在北京参加了烧英国大使馆的行动,因为他在北京没见到父母,他要去英国见他的外公,但英国使馆不给其签证。

而我们国家当时全国正处于反美反英的热潮之中。后来又听说被放了出来,但他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长江边这座小城,据说他从此得了精神分裂症,再后来他去了英国治病,再后来就一直音讯渺茫。

从央视对杨老的采访中得知,杨烨已去世,其母也因受此打击而得病,不久也去世。 杨烨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大哥和一位卓越的运动员,也是一位很有才干的人;据其同学所说,他的毕业设计非常优秀,在专业上的造诣也很高。

如果不是那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带来的不幸,也许他已经成为了我国电机设计方面的高级人才。但是时代的大潮淹没了他,也淹没了无数象他这样的有为青年,但愿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 写于2007年6月9日,整理于2009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