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于右任 赵元任 寓学问于趣味之中
提到语言学家,一般人印象中大概总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赵元任却是一个例外。这位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是一个极擅长从语言中寻摸趣味的人,在正经的语言学研究之外,他写过不少游戏文字(如通篇用一个汉字音节写成的短文),还翻译过《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部童话名著。
书里面有不少双关语,翻成中文十分不易,赵元任却处理得非常妥帖,或许越是这种语言自身造成的障碍,越能激发他的创造力。这里面不仅显示了赵元任的语言学功底和高超的文字能力,更能见出他玩味语言的学术兴趣。
智性超群,立志做“世界公民”
寓学问于趣味之中的态度,贯穿于赵元任生活的各个方面,他晚年写的《赵元任早年自传》,就是最好的例证。《赵元任早年自传》的第一部分,是赵元任用中文写的,本来是用作美国人学习中文的语言教材,赵元任却用地道的口语,写得极为鲜活。
内容也很有趣,作者有意突出日常风俗和个人经历中好玩的事儿,一方面是为了引起美国学生的兴味,另一方面也可见出赵元任自幼年起就充分表现出的个性——对各种社会和自然现象充满好奇,尤其是对语言和音乐中声音的差异极为敏感,这里已经埋藏了未来语言学家的种子。
童年的赵元任喜欢随时随地观察各类事物,比较其同异,琢磨背后的规律,从这方面来看,他的气质偏向智性的一面,不大像那个时代士大夫家庭培养出的孩子。因而他后来上苏州的溪山小学和南京的江南高等学堂,接触到输入的新学,益加沉浸其中。
1910年赵元任考取第二批庚款留美的公费生,先后在康奈尔、哈佛、芝加哥和伯克利学习数学、物理、哲学和音乐等科,更是如鱼得水,完全投入近代科学文化的世界。赵元任留美期间取得的成绩是惊人的,他在伯克利博士后进修期间,便收到哈佛和康奈尔的聘书,乃至为选择自己的去向而烦恼,这在今天看来几乎是难以想象的。
《赵元任早年自传》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讲述的便是赵元任青少年时期受教育的经过,这两部分是用英文写的,同样穿插了许多有趣的故事和俏皮话,作者那种由趣味生发出的求知欲,给读者留下鲜明的印象。
如同游戏一般,趣味引导的智识活动具有一定的纯粹性,不易受到情感的干扰,这使得赵元任可以心无旁骛地投身于他热爱的学术事业,终成一代巨匠。
从这个角度看,赵元任实在是他那一代人中的异数。我们读同时代人对留学生活的回忆,常常会看到精神世界的种种挣扎。留学对于他们不只是简单地“取经”,更是对一个现代中国人心性的磨炼。然而我们在赵元任的《赵元任早年自传》中,却几乎看不到这方面的内容。
赵元任选择自己的专业,完全基于个人智识上的趣味,并没有功利或文化立场上的考虑。虽然生长于传统的士大夫家庭,但赵元任身上却见不到传统的负累。他很早就确立了以科学为导向的现代价值观,决意做一个“世界公民”,这让他到美国后,不曾遭受文化上的冲击和认同上的焦虑,因而能够充分发展语言学上的天分,成长为具有世界影响的语言学家。
赵元任的学术生涯向我们显示了,在个人趣味的引导下,凭借着纯粹的求知热情,一位禀赋卓越的学人能够成长到怎样的高度,而这些在他的早年自传中已露出端倪了。
借助重译,走入赵元任的趣味世界
1927年,赵元任和胡适的共同朋友韦莲司在给胡适的信中说,“赵元任无论在任何困境都不会令人觉得他可怜,因为他能随时以嬉戏的心态从中获得乐趣”(见陈毓贤:《赵元任、胡适与韦莲司:半世纪的友谊》,《上海书评》2009年12月13日),这是对赵元任气质最准确的评价,也是他学术成就的最好注脚。
读赵元任的《赵元任早年自传》,我们发现他对语言现象的品鉴和玩味,几乎到了乐此不疲的程度,就像是一个喜欢做游戏的大孩子,从未失去对世界充满好奇的童真之心。正是这种“嬉戏的心态”,把他引向了学术的堂奥。
赵元任早年自传中用中文写出的第一部分,收在作者主编的《中国话的读物》(II)中,美国Asia Language Publications1968年出版。后来他又亲自将其翻译成英文,连同此后以英文写就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合为Yuan Ren Chao's Autobiography: First 30 Years, 1892-1921(赵元任早年自传)一书,1975年由美国Spoken Language Services出版。
其中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台湾《传记文学》杂志社曾约请张源译出,与赵元任以中文写就的第一部分及若干传记资料,合为《赵元任早年自传》一书,1984年由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版。
大陆先后出过的《赵元任生活自传》(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89年版)、《从家乡到美国:赵元任早年回忆》(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赵元任早年自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依据的都是这个版本。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赵元任全集》第十五卷下册收入的也是张源的中译本。
这次笔者重译,除了订正张译本少量错译或漏译之处外,是想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即模仿赵元任本人写的中文,来翻译他的英文。这当然要冒极大的风险,不过笔者在翻译的过程中深切地体会到,作为语言学家的赵元任,其文字、气质和治学取向实为一体,某种程度上都是趣味的产物,就此而言,只有通过赵元任式的语言,才能真切体会他的早年自传的旨趣。
这样看来,重译确是很有必要的,笔者不敢自期能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惟愿这个新译本能够帮助读者真正走入赵元任那趣味横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