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庚《金文编》 夜讀抄:《容庚文集·甲骨學概況》
【一】 余之得讀(王國維)先生文,始於《雪堂叢刻》。時力不能購,乃假之於同學盧瑞,并錄其《宋代金文著錄表》、《國朝金文著錄表》兩種,按圖索驥,不啻得一良師也。民國十二年夏,北大研究所國學門歡迎會上始識先生。
嗣後屢訪之於織染局十號,錄其所為金文題跋。《金文編》成,承訂正二三十條。十五年秋,余任燕京大學,距清華園西院近,過從尤密。曾假錄其所為《鐵云藏龜》及《殷墟書契前後編》釋文,蓋作《先公先王考》之前,先為此釋文也。
釋文不全,僅得其前半關於先公先王者。自沉之前曾過訪余,談及CP槍殺葉德輝事,頗致憂鬱。時先生方垂長辮,共軍來,不畏槍殺而畏剪辮也。余以不至於是慰之。自沉之日,其家人不知,來問王先生在否。
次日晨,來報死訊,急往頤和園魚藻軒,先生之尸在焉,蓋以蘆席,無一人在側,不覺放聲痛哭,蓋上為天下慟,而下以哭其私也。(第十頁) 【二】 民國十九年,郭氏在日本,貽書定交。寄示《甲骨文字研究》,余欲為介紹於歷史語言研究所刊行,郭氏自比孤竹君之二子,恥食周粟,故不果。
其想像力之強,文筆優美,日近長安近,故能言之成理。余于其說之確鑿固多採納,而間以獻疑之故,招致郭氏不安,甚且以為遭受敵視,而函札遂疏。去年春(賭徒按:一九四六年),相見於重慶,問以新著,舉《青銅時代》、《十批判書》二種以對,劇談二小時,知其興趣在政治而不在考古,將如退院之僧矣。
(十三頁) 【三】 唐(蘭)氏善古文詞,喜擬題目,而終未成書。
余嘗譏其“劉季多大言,少成事”,彼雖不服而無以自解。試觀其《天壤閣甲骨文存》自序,擬撰之書三四十種,其能寫定者幾何?自謂“甲骨文字所釋可倍於前人”。曾知甲骨文字變化太大,互相交錯,點劃疑似之間,分析甚難,故其所釋,終不易公佈於世也。
(十四頁) 【四】 (孫)海波畢業於燕京大學國文專修科,與之同學有瞿潤緡,同治甲骨文。潤緡家計清貧,故約其助余編《殷契卜辭》及重訂《金文編》,并自編《甲骨文編》。榆關戰事起,潤緡懼北平淪陷,改就中華書局之聘。
海波繼之,成《甲骨文編》,由余介於哈佛燕京學社印行。潤緡至上海,得病修養者三年,重來北平,見《文編》,頗事抨擊。海波治學,每欠精密,然劬於所學,故有獨到處,勝於潤緡也。
潤緡頹廢回里,五年來未得其消息。海波有《繼甲骨文編》之作,尚未成。韓愈云,“業精於勤荒于嬉”,二子之謂矣。又有陳夢家者,畢業於中央大學法律系,及燕京大學研究院國文系。喜治文學及古文字。任清華大學國文系講師,著有《古文字中之商周祭祀》、《商王名號考》,可造之才也。今留學美國,不知其繼續治斯學否?(十四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