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璐话到氍毹兴味浓 王金璐:话到氍毹兴味浓

2017-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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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贺忠和王老聊得很投缘.谈起中国京剧音配像,王老说:"这可是做了好事啊!很多戏多年都没人演了.把录音带找出来,让老演员能扮上戏的扮上,拍成录像

贺忠和王老聊得很投缘。谈起中国京剧音配像,王老说:“这可是做了好事啊!很多戏多年都没人演了。把录音带找出来,让老演员能扮上戏的扮上,拍成录像,留的是资料。有些戏,让徒弟学生扮戏,老人指导来‘配像’。这些戏拍成录像,保留老版本,让年轻人知道原来的戏是什么样?功德无量啊!”

贺忠问到当年中华戏校开的“德和金玉”排字的四个班级,王老说:“我在家里按排字叫庆禄,我本是‘和’字班,焦菊隐校长说‘和禄’俗了,让用‘金’字吧,人还是‘和字’班级的,就改成‘金璐’了。”贺忠问:“和您一辈儿的老艺术家现今还健在的有谁?”王老说:“大多都走了。

”王老的儿子展云说:“还有几位,李德彬大爷还在,怹原是‘和’字班级的,后来用了‘德彬’的名。马连良师爷爷的公子马崇仁先生,在戏校时用‘金仁’,后来用回他们家的排行的‘崇’字。

还有一位齐和昌大爷,人还在,但中风后说话不行了,要说的话得用笔写。昆行里的吴素秋、高玉倩还在······”王老说:“我们还在的人,就要教好学生,带好徒弟。我有一些很努力的徒弟,还有更多在戏剧学院的学生。

这几年,我岁数大了,人家照顾我,不怎么去学院了,就在家里指导学生。”老人家指着面积不大的客厅里说:“别看地方不大,还有能上课的几样服装道具呢!您瞧,玉带,胡子······我就在这儿带学生呢!”说罢坦然地笑了起来。这笑容,大家都不陌生,当人们去拜望从教多年的恩师时,老师们都会流露出这样的笑容啊!

那次告别时,王老语重心长地说:“我总觉得,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唱戏而来的,是我和京剧的缘分。学戏时赶上焦菊隐校长和那么多的好老师;唱戏,拜了马老师李老师;婚姻,遇上了懂戏还能编本子的好老伴儿。演戏,八十岁了还能登台;现在,九十多岁了。我只希望上天再多给我些时光,让我多带一些好学生······”

为戏入痴

两年前,李墨璎先生过世了。志坚和我是事后才知道消息的。很想去吊唁慰问,但怕王老见到我们说起来又伤心,就没敢去。一年以后,打听到王老平静些了,才给天香打电话询问。天香说:“可以来了,但我爸见了你们还会很激动,你们找话岔开就是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戏的事儿。”我们去了,果然,王老一见我们就落泪了:“本该我先走,怎么让她先去了?说来也是,她这一辈子那么要强的人,怎么这几年被病这么折磨?走了,她解脱了,可我怎么办呢?”我们忙找话岔题。天香说:“您二位来太好了,我要告我爸的状。一个是他不爱活动,站在窗户前看前面的楼,硬说楼顶有人扎了靠站着,那不是魔怔了吗?还有一个是他半宿不睡觉看刀弄棍。还把一张纸条贴在床头的墙上,一个人愣愣地看着。” 到老人家的卧室一看,果然有七八根拐棍和一把道具的钢刀放在床上。

我们站在他家阳台一看,对面的楼房没变化,楼顶上能看到远处的树梢和烟囱。王老说:“岁数大了,眼看不清了,真有时候看着楼顶上站着扎了靠的武生似的。”

关于卧室里的问题,王老解释道:“贴纸条是戏词儿。那次徒弟来家学《关云长忠义千秋》,是我老伴儿改编的剧本,恢复传统剧以后我上演的第一岀戏。说完了关老爷的脚步手势,要唱了,我一张口,词儿记不起来了。我是教授啊!怎么能这样呢?就把戏词前四句贴到墙上,夜里睡不着了,就一边小声念念,一边拿拐棍当武把子,比划两下。这是备课,可不是魔怔啊!”

说到床上的物件,老人家说:“老伴儿走了,床上空着,我拿些东西做武把子嘛!”天香说:“半夜三更,我听见我爸屋里有动静,过去一看,他拿着演秀用的钢刀或者用拐棍,坐在床上比划。”我们和王老说:“您睡不着,坐床上比划一下,可以理解。

但是别把钢刀放身边啊!拐棍也少放两根啊!”王老答应了。天香借机会扩大话题:“早先我爸老下楼活动,天不好还得有人拦着。这两年不下楼了,在屋里走还拄着一根又短还是金属头儿的拐棍。”王老辩解说:“前几年我不到九十岁,因为老练功,上楼梯还一步两蹬呢!

如今都奔九十五岁了。就是腿老了嘛!”我们就势说:“能理解,不下楼也在屋里活动活动啊,拐棍可是老人的第三条腿,要用合适的,重量长度和杖头都要考虑。

三年前,您用八斤来重的钢手杖,我们掂着都费劲,现在您选藤子的,一定用长度适合,底下有橡胶头的。”老人说:“选,你们帮我挑一根。就是所有的木质藤竹质拐棍,橡胶头都不合适,我怕天香出去找,受累,就选了这根短一些的胶头还对付。”天香笑了:“您早说呀!到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买一个,我和我哥谁去都不费劲。”“就这么说好了,还拉钩吗?”王老的幽默劲儿又来了,大家都笑了。

我不由得想起十几年前老人家特幽默的几件小事。

那年,王老应邀参加一个“中国巴林石精品展”。在一尊一米多高的大石雕前,王先生看了又看。这位栩栩如生的老渔翁:慈眉善目,背着渔网,提着酒葫芦,憨态可掬,一副醉在生活劳作中的神态。在舞台上塑造了褚彪等老侠士艺术形象的王金璐先生,拉着高志坚给他和这尊塑像拍照。看到此片的人都说:两位可爱的老翁。会后,每个来宾得到一本精美的画册和一方雕琢精美的巴林石章。石章的造型各式各样,巧的是王金璐先生的印章正是这老渔翁的造型。王老喜得抿不住嘴,唸着京白:“天意也!哈哈哈哈……”

《武生泰斗》电视剧播出以后,王金璐先生去看望宋任穷同志,宋老主动要给他写一幅字,题写了“武生泰斗”四个字。书写时,一分心,那“武”字多了一撇。那时年届八十的金璐老先生,不想让老领导再麻烦了,当即拿过这幅字,说:“我就存您这幅字了,我是大武生,您给我佩了一把刀。带刀上殿多大的荣耀啊!”一席话说乐了宋老。此墨宝金璐先生裱好留存,留下一段耄耋老艺术家灵活风趣的佳话。

前几年我们去给王金璐李墨璎先生拜晚年,顺便给二老拍几张生活照片,正巧王先生的侄儿一家也来拜年。他们才从厂甸回来,给老人送来一串大糖葫芦。老先生见了,眼睛一亮,乐得合不拢嘴。举着一米多长的大糖葫芦说:“又成小孩了。小时候,是大人们给孩子们买。现在变了,是晚辈给长辈买了,有年头没有过这玩意儿了。”笑得合不拢嘴,“也对,现在也是小孩儿——老小孩儿么!”我们忙抓拍。一举起相机,王先生提了精神,拉起架式,举着一串大糖葫芦,跟秦琼举着瓦面金装锏似的,大家都乐了:“您这是大糖葫芦,还是锏和鞭呀?”王先生说:“还是大糖葫芦,它能吃,锏、鞭、枪都不能吃。可它舞不了,一舞,山里红就甩出来了。”又引出一阵笑声,墨璎先生在一旁笑嗔:“整个一个老顽童。”

谈戏说心

胡鹏飞是一位陕西凤翔来京发展的年轻泥塑艺术家,有凤翔泥塑的家传手艺,来京后对老北京的兔爷儿有了浓厚的兴趣,做出以“吉兔坊”为注册商标的兔爷儿系列,深受各界欢迎。为了进一步传承和发展民俗气息浓厚的泥塑艺术品,希望我们带他去拜访王老。一进门,小胡夫妇就给王老鞠大躬,还奉上自己做的北京兔爷儿和一尊一尺多高的关老爷泥塑。

看了兔爷儿,王老很开心:“这些年很少见到这么地道的北京兔爷儿了。兔爷儿在老北京地位很特殊,既是拜月的神像,也是过去小孩儿的玩具。这兔爷儿和我们京剧武生有亲戚关系呢!你看:这袍甲盔靴,不是来自我们大武生的行头吗?还有坐姿立像,都有我们在舞台上的范儿。

”再看关公的泥塑像,老人家眼睛都放光了:“这尊关老爷像做得好啊!头、手、身、脚的比例准确。”小胡说:“这尊关老爷塑像,是我家长辈亲手塑的,塑成的年月,比我岁数还大。

我知道您是演老爷戏的名家,把这尊像送给您,表示我们凤翔民间艺术家对您的敬意。也请您对我今后做民间艺术给予指导。”王老把柜子上收存多年的几尊关老爷像请下来,做了番比较,说:“实事求是地说,这尊像塑得最好。

我可不是当着本主说好听的,也不是喜新厌旧。” 小胡夫妇都笑了。王老接着说:“都说岁数大的人是老小孩儿,可您记着,小孩儿前边还有个老字呢!老就是经历得多,见识多。我是跟着我师父李洪春老师学的红生。

李老师演关老爷可是这个。”王老伸出大拇指,“这尊像有老师教我们在台上演老爷的精气神。你看,关老爷坐着,甲外罩着袍,足蹬战靴,背后立着青龙偃月刀,眯缝着眼睛,不就跟红生戏里一样吗?当年老师和我们说:老爷为什么眯缝着眼睛?有的人误传说老爷一睁眼,就要杀人了。

不对!至少不全。老爷不是为眯缝眼而眯缝,是在想兵书,想战法,分析形势。想透了,打仗去,当然就要睁眼了。所以,京剧讲固定身段,武生有武把子套路,可是只讲形式的东西不行,也要入戏,有心里活动。

你家这尊像,就有心里活动,把泥人塑出活气儿来了。所以我说他好!”一席话说得小胡茅塞顿开:“我明白了,以后我创作泥塑人物,也要揣摩人物应有的内心活动。”

画家陈世奎、美女编辑赵耕和杨思思,都和京剧有不解之缘。世奎是京剧迷,连开车时都只放京剧唱段。赵耕和思思,大学时都正式拜名师学戏。一个程派,一个梅派。念叨拜望王金璐先生已久了。见王老谈起戏来精神那么好,我们就提出申请。天香支持,还请她哥哥展云兄来协助“把场”。我们一行人按时到了王老家,进门一介绍,王老就乐了:“有懂行的聊聊戏,挺好。可我是唱武生的,岁数也大了,既来不了唱段,也舞不出身段来了,就随便聊聊吧!”说得他们三位都笑了,初次拜访武生泰斗的气氛顿时活跃了。因为有内行,王老和大家聊天的范围还挺广的。王老很集中地讲了一大段京剧的基本功“拉山膀”。别看王老就坐在沙发上边讲边比划,但动作一出来,就让人感到和名角儿在大舞台上表演一样。王老说:“这是基本功,学戏的都要反复地练,所以叫它‘耗山膀’。不同的行当有不同的特点。”王老边讲边表演,就像在学院的课堂上教授给学生讲课一样,且讲得妙趣横生。

王老说,武生的手要“齐鼻”,这样特精神,武生的力和美都表现出来了。他一比划,赵云、黄天霸的英武之气势就出来了;小生“齐肩”,一个动作坐着比划出来,我们都仿佛看到面前站立着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花脸“齐眉”,张开五爪,“哇呀呀!”霸王之气概;旦角要“齐胸”,王老边说边以兰花指婀娜地做了一个动作,微笑着说:“自己打心里头就美:‘我比你们都好看!’”又补充一句,“当然了,我都老嘛咔哧眼的了,没法看了。”大家都笑了,两位青衣异口同声地说:“您表演得好美啊!”这哪里是望百的老人,分明是亭亭玉立的二八少女呢!

王老说:“我把自己学到的和想到的总结出来了,教学时,讲给学生们听。我平时还真不敢这么放开了讲。因为你们各位都是平时提拔我的主儿,我就放开了。”我们说:“都是崇拜您的主儿。您这样讲,课堂上气氛活跃,学生们印象深刻,记得更清楚。”王老说:“我年轻的时候就老想这些事。我今年多大岁数了?”思思说:“九十六。”“不是吧?过生日才过一岁呢!你不给我减一岁,怎么又给我加一岁呢?”王老边笑边作揖,“托大家的福,我现在还挺硬朗!”

告别王老时,大家都祝愿老人家硬朗健康长寿。到了一百岁时,我们做策划组织,给老人家祝寿。我问两位编辑为什么不唱一段请王老点拨,赵耕说:“打一进门,我就想给大师下跪,落座时,我们俩都蹲着,连坐都不敢坐,哪敢张口唱啊!”

朋友们都建议我写一篇文章,向关心王老的各界朋友们汇报。文章写出来了,还没想用什么标题好。猛然间,想到老友诗人朱小平,写过一首诗《与王金璐老谈梨园掌故》:

相邀买醉烛摇红

话到氍毹兴味浓

却见席间一泰斗

皤然犹忆少年时

因为有人用古称氍毹的地毯来借喻戏剧舞台的台毯,我就借用一句为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