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云肖志军终审 十年砍柴:少年同伴中的肖志军李丽云
没来得及做母亲的李丽云死在北京,一个她童年时信许边唱“我爱北京天安门”边憧憬的城市,不签字坐视“妻子”和孩子身亡的肖志军被骂成人渣。
这两个人来自我的故乡,肖是衡阳人,李是邵阳人。这场悲剧发生后,几乎所有的媒体都在关注,政府官员、法学家、社会学家一个个出场了。医院有没有责任?肖志军为什么会这样?这类学理性讨论我不愿意参加,因为我不忍心去咀嚼这件事,一咀嚼我就会想起我的家乡,想起曾是我少年同伴的那些男人、女人。他们中间的许多人,就是一个个“肖志军”和“李丽云”。
李丽云这位民办教师的女儿出身贫寒却心比天高,有着在周围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想法:当演员,肖志军也活在当官的幻想中。两位现实中几乎难以圆梦的底层青年,很自然走在一起,开始了他们的人生悲剧。
佘祥林案件发生后,我曾评论他那位爱诗歌后来远走山东导致他无辜被冤的前妻时说了句:浪漫对穷人而言是一种原罪。这句话我愿意同样用在肖志军和李丽云身上。当演员、当官员这种奢侈的梦,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深圳有位和李丽云同姓同龄的女孩,她长得还没有李丽云这位湘妹子漂亮,也未必更聪慧,但因为父亲是副书记,想拍电影便能拍电影,想出书便能出书。
我那在湘西南崇山峻岭中的家乡,盛产爱幻想敢冒险有浪漫气质的儿女,但命运对浪漫者常异常残酷。沈从文曾在他的文中描述过“落洞”的女子,这类女子漂亮、多情而浪漫,如翠翠那样爱幻想,现实中太多的不如意容易导致她们精神上出问题,于是被愚昧的乡人误以为被山神看上了。
肖志军、李丽云就是这类人,在我成长的路上,碰到的实在不少。我童年时一起砍柴放牛、得到其关照最多的一位族兄,就曾被乡人看作肖志军那类高不成、低不就的“狂人”。
我俩读初三时,一起借来《红楼梦》看完,两人牵着牛在山野里就书里的故事争论不休。我们读一所高中,他善良而仗义,后来因为家贫而辍学。一位长沙混得不错的本家叔叔介绍他进了某所高校当临时工,他可没有90年前北大那位同样来自湖南乡下的临时工好运气,但他不甘心,闲暇时参加大学生的辩论,要和这些同龄人交朋友,没人搭理他,他成了一个被人嘲笑的怪物。
后来他去了海南高速公路工地上打工,因工友被欺压和包工头吵架,给正读大学三年级的我写信诉苦。
媒人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都谈不成,一是因为家穷,二是因为女方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不懂乡间人情世故,说话不着调。比如他说普通话,他要和还没深交的对象大谈人生而平等、社会不公而不是如何挣钱盖房子办亲事。
年过三十才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他没能碰上李丽云这种志同道合的女子实在是幸运。去年我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在某地打工,听说我出了几本书为我高兴,让我寄给他看看。说实话我很矛盾,当然希望童年的伙伴能看到我的书,可是我知道他还做着和他处境相比太不切实际的梦。我是鼓励他继续做梦下去还是提醒他醒过来?哪一种情况都残酷。
我高中三年玩得最好的一位同班同学,也是个思想活跃反应敏捷的矮个子,而且和那位总设计师同姓,他在资江边长大,生活不拘小节。我俩一起非议过校长被训斥,因被食堂师傅克扣带头发起“维权”,一起谈论美好的未来。但是他没能考上大学,家里也没有背景的亲戚帮衬,不可避免地沦落到底层。有人后来告诉我,他在县城蹲三轮车,可以想象到烈日下被城管驱赶的他将是何等的狼狈。我同班的女同学,好几个不旦人漂亮,而且歌喉出众,爱写诗写散文,后来她们多数加入南下的打工大潮。
我复读那年和一位已经复读两年的同学很要好,这哥们对政治极其狂热,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民族主义者,常常拿出世界地图册,用红蓝铅笔在上面勾勾划划,向我描绘大汉民族要如何扩大生存空间,那胃口比现在网上的某些yy愤青大多了,而且让我挑选,是去西亚还是东南亚当“总督”。那正好是十八年前的夏天,他去新疆办高考移民,但动手太晚了没弄成,在兰州倒车时顺路去了我几个月后就读的大学,碰上了那年夏天的大场面,回来后绘声绘色地对我们讲述,以自己能躬逢其事而自豪。但他还是没有考上大学,不安分的他四处飘流。有一年我出差到深圳,和在那座城市谋生的几位同学在海边喝酒聊天,我问那位民族主义者近况。他们说不知道,反正多年前知道他在一个屠宰场杀牛。
每当我回忆起和这些童年和少年朋友在一起的往事时,有些甜蜜有些悲凉。我同样不安分爱幻想,因为运气比他们好,所以尚能免于肖志军和李丽云的命运。我没任何资格谴责肖志军,也没任何资格同情李丽云。肖志军、李丽云就是我一起长大的同伴,这样的同伴,在我成长的家乡,在我生活的北京,在这个嫦娥奔月纸虎出世的国家,一抓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