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黄金时代 重读《黄金时代》:王小波的小说抵御了时间

201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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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二十多年过去了,王小波先生的小说成功抵御了时间,让人震动与惊喜.他参透到思想.语言与叙事中的自由,他的冷静与深情,他的超越他的时代的价值,最后是他的幽默与荒诞,使他腾空而起,时至今日,仍然俯视着今天的时代.所谓抵御时间,简单地说就是历久弥新.近日重读<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我觉得它非常新,不像是一个好几十年以前的作品.当然,有的朋友会觉得,二十多年也不是那么久,怎么就能够给他一个抵御时间的评判?确实,对于艺术创作来说,二十多年不算很长的时间,但是就我们特殊的情况而言,现代

二十多年过去了,王小波先生的小说成功抵御了时间,让人震动与惊喜。他参透到思想、语言与叙事中的自由,他的冷静与深情,他的超越他的时代的价值,最后是他的幽默与荒诞,使他腾空而起,时至今日,仍然俯视着今天的时代。

所谓抵御时间,简单地说就是历久弥新。近日重读《黄金时代》、《革命时期的爱情》,我觉得它非常新,不像是一个好几十年以前的作品。当然,有的朋友会觉得,二十多年也不是那么久,怎么就能够给他一个抵御时间的评判?确实,对于艺术创作来说,二十多年不算很长的时间,但是就我们特殊的情况而言,现代的中文写作,尤其是小说的写作,实际上可能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才刚刚开始,所以事实上对于中国当代小说而言,实在谈不上有多么厚实的土壤,我们小说的历史是非常短暂的。

王小波著/新经典文化/2017年4月版

那么他是如何使自己的作品成功地抵御了时间?

首先当然是他的思想和他的价值观。我有一个特别突出的感受,其实,对于同样的题材,同样重叠时代的描述,能见到的小说都不少,但是小波先生的小说,无论是《黄金时代》,还是《似水流年》,或者《革命时期的爱情》,同样是表达那个时代,王小波的小说每篇小说给人的感受都不一样。为什么会有这一点?后来我发现,他没有把他的着重点放在任何我们已知的那个时代特别表面化、或者是在今天看来特别陈腐的东西,他的小说里全无这些。

王小波写给友人的亲笔信

其实二十多年不算太长,但是我二十年前也有非常钟爱的小说,非常钟爱的电影,最近也常想拿出来重新看,但是感觉真的不是太好。小波先生新的视角的起点在于,他在他的人物和环境之间,他在他的人物和时代之间,找到了一个更为宏观的平衡点,这个平衡点的更宏观的价值。

譬如他在《黄金时代》里面写到,“既然摧残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就应该下山接受这种摧残。”这就是大家看到的所谓“王陈二犯”,他似乎站在更加宏观、更加俯视的角度看待这个时代和这个时代里发生的所有事件。

王小波著/新经典文化/2017年4月版

关于这一点,我还想补充的是,其实任何创作从最本质或是最源头来说,无非是对时代精神的一种表现。小波先生身处他的时代,他去写《黄金时代》这样的故事。他很少写王二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他几乎没有着笔。当然可能有个原因是王二对自己比较自信,基本是赤身裸体的,这当然是开玩笑。

我相信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小波先生意识到服装一定是一个年代最表层的时代精神的体现,即便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也是一样的。虽然,他后来在《革命时期的爱情》里,写到了叫 × 海鹰的女孩穿的军装,但是他写这身军装,只是为了给她的身体染上颜色,最终还是回到身体本身。

所以我觉得从最根本上来讲,小波先生的小说,去除了表面化的、风一刮就能吹走的最表层的时代精神,他直面身体,只有这样,才能刺穿皮囊,直达肌肤,这是他的小说从根源上作为好的小说创作的首要基础。

王小波给许倬云的亲笔信

第二,我想谈他的语言和叙事。小波先生的文字非常优美,他跟别人不一样或者说更大的优点在于,他的语言的质朴。他的语言是我读到的最朴素同时又是最有力量的语言。他会反反复复使用相同的词,在《黄金时代》的第一个自然段落里,“破鞋”这个词,出现的频率非常多,占到非常大的比重。

当你习惯他的语言方式,你会发现,他的所有创作,都有他非常缜密的逻辑,和他自身非常强烈的表达。他有很多这样的语汇。这一方面这使他的文字自由,当你重复读某一些字句,他的文字本身的韵律,优雅的美感,都会从中显露出来。

王小波著/新经典文化/2017年4月版

关于叙事,我觉得小波先生的叙事也是少有的自由,他无论是在长的时间概念里,还是在短的时间概念里,他都做到非常自由的写作。他前脚还在写1968年的天空是红色的,但是下一行就写到1977年去了。跟他的语言一样,他在叙事中也反复不断的强调某一句话,比如,“他看到1968年的天空是红色的”,这句话是《革命时期的爱情》出现七八次的句子。

跟语言一样,当你习惯他的这种叙事方式之后,你会从中获得阅读的快感。而且在这种自由的叙事中,他反复把时间回到一个点,这种自由的处理方式,其实是叙述中的他在一个生活的横界面进行对比,我作为读者,我能在他的一个句子里看到过去的他、现在的他和将来的他,我觉得这是信息量非常大的一种书写方式,这种叙述方式给我非常强烈的现代性的感觉。

接下来我想说的是他的冷静和他的深情。因为我们确实有过很多激昂的年代,与此相应,有很多非常激烈的、非常煽情的文字的表达。但就我个人来说,我确实越来越喜欢这种非常冷静的处理,尤其是这种冷静的文字搭配上小波先生的深情。

我个人偶尔也写字,我对自己的概括是冷漠和温情。他几乎不偏不倚地描述着王二以及王二经历的每一个女人,以及他们之间的纠葛,但是他对每一个人有怀着深情。虽然他的表达可能只是说和红线没有干成,后来想跟红线怎么样也没有干成,跟海鹰干成了,跟姓颜色的女孩,很遗憾,最终没有干成。

虽然他用最简单、最粗暴,然而其实是更准确的表达方式,在表达王二跟所有女人关系的背后,我感受到了一种情深义重的深情。其实,“没干成”和“干成了”,是一个非常科学和非常准确的划分方式。

王小波著/新经典文化/2017年4月版

我认为,无论是哪种创作,哪种艺术,更高的境界就是——幽默和荒诞。他的幽默和他的荒诞,使他腾空而起,时至今日还在俯视着我们今天的时代。这是我看他的小说特别直观和深刻的感受。我常常会看着看着就笑了,偶尔还会哈哈大笑,这种幽默才是渗透到一个创作者身上最不可取代、也是最难实现的一种高度。无论他描写国外,描写快乐,始终带着一种非常幽默和嘲讽的心态。

说到荒谬感,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王二站在树上,看到有一个人被很长的长枪捅进身体,树底下转圈的时候,他心里爱莫能助地想着:“瞧着吧,已经只会发元音,不会发辅音了。”我对这句话记忆深刻。有这句话作为背景,我们似乎很容易讨论一些东西,包括王小波先生的创作,他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在树上——稍微高一点,也不能太高,太高就到云端了。

他高一点,他在一棵树上,朝下看着这个时代。“瞧着吧”这三个字首先是他的一种心态,或者是他的幽默,然后是“只会发元音,不会发辅音”,这是冷静的、客观的,仅仅描述当下而不作任何评判,事实上是对于死亡的一种判定,所以令我印象很深。

所以我说,他的幽默和他的荒诞,使他能够腾空而起,他腾空而起站在这棵树上,或者站在那个树顶,继续看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