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智英佐丹奴 阿姆斯特丹(黎智英)
自從丁雄泉老兄過世 ,我沒有再去阿姆斯特丹(Amsterdam)了,也沒有理由要去。年輕時那裡可以任意隊草,現在連這吸引也沒有了。老婆說關閉了十年維修的Rijksmuseum博物館重開,反正人在歐洲,我們從Florence(翡冷翠)飛阿姆斯特丹不過兩小時,上機落機瞬間就到了。
這次感覺很不同,正值深秋,金黃楓葉飄滿樹鋪滿街,這城市很美。來到阿姆斯特丹特別想念老丁,到埗De L'Europe大堂,他穿着彩花西裝在等我,我急着進去擁抱他的情景和心思仍在,睹物思人,人已不在;很久以前的事了,感覺猶新,阿姆斯特丹淡淡天色,晚風吹來親切,與丁雄泉平常過的日子,回頭已是傳奇。
人生就像老丁的畫,黑暗處也色彩繽紛,人生的黑暗永遠亮着希望的靈光。
丁雄泉是個悲觀的人,但永遠懷着顆明亮的心。我最記得他畫了一百張小畫要我每期在《壹週刊》專欄寫詩配對,我沒有這能力,不肯。他說,你就當自己站在人前脫下褲子,你敢就可寫。當我遲疑,常常想起老丁說人前脫褲子的話,我就沒有了面子的承擔,斷然豁出。
從咖啡店出來,重拾舊夢,阿姆斯特丹卻有了新臉孔。走在河邊,兩邊房子窗戶特別高大,房子天花特別高昂,自由的空間,濃濃的荷蘭味,不知是什麼,總有點梵高反叛的色彩 。
我找到張長椅坐下,看着圓日下沉,照得這城市像個粉紅色的童話。 看日落遲了回酒店,老婆說不如在酒店吃晚餐。我們到酒店河邊的餐廳,意外驚喜。老婆同我都叫了Grilled Dover Sole,外脆內嫩滑,濃濃的魚鮮味,好吃到肅然起敬。
這與阿姆斯特丹有最好最新鮮的海產有關,沒有最好的魚,天才都做不出這樣的精品。這魚我不放醬汁,單純吃魚肉的嫩滑口感和甘鮮甜味。我們坐河邊,秋涼冷月,幾啖白酒,氣氛正好吃海鮮,慶幸今天來到,再發現阿姆斯特丹,也慶幸這城市丁雄泉曾經擁有。
來了三位少年坐到長椅另一邊,在吸大麻,說這草很強勁問我要不要試?我說對你強勁對我太勁了,我婉謝了。紫藍天空,墨綠河水粼粼閃光,嫣紅日落彩霞飄,三位少年滿臉笑容,稚氣可親,我真想伸手接來吸幾口,雖然我知道吸了這景色看來更美,還是無奈忍住了。
他們是附近大學學生,住在對岸的船上,船是其中一位的爸爸擁有,免費讓他們住。
他們請我到船上喝杯咖啡,我們四條大漢鑽進船艙仍覺很寬敞。裡面是古老設計,枱椅梳化燈飾花瓶都是古董,幾瓶插花生氣盎然,咖啡一室芳香,這些少年多懂得生活,很不簡單。不一會,一位穿得很少很少的少女從船頭閣樓跳下來,三位少年突然緊張起來,我感到尷尬,便告辭了。
送我行到甲板,他們抽大麻,其中一位再遞給我:「真的不要試嗎?」這些孩子真可愛,我忍不住握着他的手,哈哈笑了。從船上行出來,景色真的漂亮了許多。
一頓精彩的Grilled Dover Sole後,我們對酒店的餐飲有了信心,第二朝老婆提議到酒店的米芝蓮兩星餐廳Bord'Eau午餐。吃過這頓午餐後,我們便什麼地方都沒去,每一頓午餐都在那裡吃。晚飯吃得輕便到河邊的餐廳吃,午膳當正餐吃得豪些,便到兩星的Bord'Eau餐廳吃,在阿姆斯特丹三天早午夜我們都在酒店吃。
在酒店吃到頓好的早餐已經不得了,午餐精彩晚餐超班更是難得的奇遇,De L'Europe果然犀利,衷心敬佩。
來阿姆斯特丹一直住De L'Europe,以前覺得有點老舊,現在裝修過和添了新翼,食物提升了,簡直超班一流,以後來除了這裡不作他想了。 天色濃霧泛白,空氣散發着海水腥香味,惹起海鮮的食慾。
午餐我吃了兩份魚子醬,一道魚的主菜,第二天午餐再去,頭盤是龍蝦湯,主菜是羊肉,喝他們的house wine紅白酒,已經非常精彩。到阿姆斯特丹,這餐廳是must go。有次我要去印度旅行,畫廊老闆娘聽了馬上給我印度旅遊指南,說這裡must go,那裡must go,我問她那些must go地方的情形,她說她沒去過印度,這些資料是在雜誌看到覺得有趣,建議我們must go的。
這樣的must go好奇怪,但De L'Europe的餐廳我是吃過兩三次才說的,如果錯只會是我錯,不會是亂講。
早上起來不到五點,外面仍黑着,想起老婆昨晚看月色時說,這裡的月光很有畫意,我也覺得月色濃光淒暗,像抹上一層哀傷,很梵高,淚痕的憐憫令這月色更美。
這裡的日出也一樣美吧?想到這裡我急不及待要出門。拍醒老婆問她要不要去看日出?她說睬你都傻,又再睡回去,我自己五點半出門。 司機是個摩洛哥人,快到六點收工的時候,我問他是否知道有日出的地方?他說知道,就把我車到機場後面很遠的海旁。
天色漆黑,圓月照亮黑海一泛金光,神秘的月色,宛若偷情猶抱琵琶半遮面,很美。我明知日出無可能在月亮下沉的地方,等到約六點半,我看見後面天邊泛起紅光,我雀躍叫司機從車廂走出來看。
他以為什麼大驚小怪的,很cool行出來,看見我指向後面的紅光,他知道自己只想着收工前賺多兩百歐羅,沒想過日出在哪邊,頻說sorry、sorry,馬上轉頭往日出駛去。
紫藍天色,天邊紅光漸漸散開,從斜路居高臨下穿梭秋葉簇擁的街道,金黃的楓葉,樹上飄動地下散滿,亮起兩旁趣致房屋,秋葉令這裡美得神奇。 裝修後重開的Rijksmuseum博物館人太多,看畫看得心不在焉,現在想起全無印象,算是白走一趟了。
還好Rembrandt House Museum很少人,讓我們靜靜地欣賞了Rembrandt的精品一個早上。他的自畫像將命運在油墨中活現,很美,很有啟發性,看得我很愉快。
老婆帶八歲小兒去看Anne Frank博物館,酒店的concierge只找到兩張門票,我沒門票,只好在外面等他們。門票是早上八點三十五分,去到博物館門外人潮擠擁,排成兩條街長的人龍在等待購買門票,因為網上可訂的門票只是一部分,而且兩個月前已訂滿了。
不是來客人多勢眾的墟冚,我真想不到一個十五歲小女孩被迫害的故事,七十年後仍感動着這許多人。我坐在隔壁的咖啡店看書等老婆和小兒,他們看完我問小兒的感受,他說:「Very angry!
」他大概不知納粹殘暴的內情,但純潔的心令他感受到對邪惡的憤怒。憐憫是人的天性,小孩沒有被污染,我們大人卻被物質麻木了。我想,這也是我們不快樂的緣故吧! 司機移民來了二十多年,喜歡這裡的自由,但充滿怨懟。
他說自從九一一,尤其是梵高做製片的孫被回教徒殺害後,社會明顯醞釀了強烈對中東人的歧視,去到任何地方都被荷蘭人「另眼相看」。這些中東移民對社會怨懟很大,他們身在荷蘭卻百分百仍是摩洛哥人,對外面任何人都不信任。
我與這司機相處了三個多小時,也稍微感覺到那份敵意,可能不是敵意,只是他生活在不友善的環境下自衞的條件反射。講好是一百八十歐羅,回程快到酒店我付給他二百,他初時很高興,隨即說要收多一百tourist guide費,他明知自己亂來,為了避免他不開心,我再多給他五十歐羅他才寬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