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静张爱玲 张爱玲和张子静:曾分享同一粒糖果的童年 再奔赴各自的颠沛流

2017-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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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十三四岁在上海,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去看电影.散场出来,那天是仅有的一次张爱玲建议去吃点东西.北平公园附近新开了一家露天咖啡馆叫惠尔康,英文"欢迎"的音译.花园里树荫下摆满了白桌布小圆桌.张爱玲点了一客冰淇淋,弟弟点了啤酒,她诧异地笑了.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ID:wochan321)▲ 霞飞路上的国泰电影院是张爱玲最喜欢的地方,老大昌食品店就开在电影院的对角.张爱玲曾经在霞飞路的伟达饭店住过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她每天的行程是逛街.看电

十三四岁在上海,张爱玲和弟弟张子静去看电影。散场出来,那天是仅有的一次张爱玲建议去吃点东西。北平公园附近新开了一家露天咖啡馆叫惠尔康,英文“欢迎”的音译。花园里树荫下摆满了白桌布小圆桌。张爱玲点了一客冰淇淋,弟弟点了啤酒,她诧异地笑了。

     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所有的乡愁都是因为馋”(ID:wochan321)

▲ 霞飞路上的国泰电影院是张爱玲最喜欢的地方,老大昌食品店就开在电影院的对角。张爱玲曾经在霞飞路的伟达饭店住过两个星期,这段时间,她每天的行程是逛街、看电影、喝咖啡,坐在饭店的台阶上看《金粉世家》。

张爱玲写过:“我弟弟生得很美丽我一点也不。”他们生下来是小煐和小魁,小煐叫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叔叔婶婶,小魁没有过继给别人的说法,所以不必改口,但他其实从来没有响亮地叫过父亲母亲,总是羞涩地嗫嚅一声。两个人从小住在天津英租界的花园洋房里,童年留下一张照片,画面上是精致的两个小孩。男孩子的腿面上卧着一条小狗,女孩抱着洋娃娃。

▲ 张爱玲和弟弟在天津英租界寓所的花园里。

他们也是张爱玲小说里的九莉和九林。很小的时候就要抓周,九莉三心二意地抓了笔和棉花胭脂,没人记得九林抓了什么。再长大一点儿,两个保姆要天天带着他们去公园一趟。九莉笑起来没样子,在草地上狂奔起来,九林也跟在后面跑,也叫喊着。有时候外出回家,晚上有汽车接送,两个人坐在车里抢着认市招上的字,大声念出来,非常高兴。

冬天还要吃麦芽糖。把一罐麦芽糖搁在火炉盖上,里面站着一双毛竹筷子。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冻结的麦芽糖缓缓融化,韩妈用筷子绞起一团,九莉和九林仰着头张着嘴等着——“那棕色的胶质映着日光像只金蛇一扭一扭。”他们两个人是隐秘的同盟,在这个家里,她说他脆弱得像梳打饼干,她恨不得隔着被窝搂紧了他压碎他。

▲ 飞达咖啡馆开在平安大戏院的后面。张爱玲在杭州和朋友旅行时,在报纸上看见了戏院最新电影的广告,非要当天回上海看不可。后来是弟弟陪她回去连续看了两场电影。

他们的生母是留过洋的新时代女性,难得对子女开口,只是偶尔喜欢饭后在餐桌上讲点营养学。她记得母亲从国外归来的那一天,她和弟弟被女佣推到所有人面前,然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母亲了。寂静了片刻,母亲对着女眷挥了挥手:“好了,带他们去睡吧。”

父母随后迅速离婚,他们感情的象征现在只是早餐时一起读报。母亲搬去和姑姑一起住公寓,连弟弟上学的事情也没有争取——只有一个儿子,总不能不给他受教育?父亲一时气愤,立刻要另娶。

新娘过门的第二天,九莉和九林坐在客厅里吃父亲的四色喜糖,两个人互相默默无语,把一大盘蓝玻璃纸包的大粒巧克力花生糖都要吃光了。这是继母带来的糖,想要在这个大家族里周到斡旋,九莉当做这是一种贿赂。后来父亲和继母吸起鸦片,九莉有次撞见弟弟也斜倚在烟铺上,像只小猫,偎在继母身边。这一幕带给她极大的震动,她预感到家庭的危机,好像有种沉沦的危险,令她不肯靠近他们半步。

▲ 张爱玲的母亲黄素琼。她教张爱玲练习走路的姿态,看人的眼色,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告诉她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她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张子静。

▲ 张爱玲的父亲(左二)张廷重与姑姑张茂渊(右一)。张廷重始终没有戒掉鸦片,后来因为穷终于戒掉了。

只是张爱玲或许是爱弟弟的。她注意到他的牙齿很小,泛绿色,极有可能是跟着吸多了鸦片,营养不良;父亲受到挑唆,使弟弟无端遭受严厉的惩罚,跪在花园里的砖头地上,要跪一炷香的时间。“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怕一个人,无论是谁?”她恨弟弟的胆小、麻木,她躺在阴暗的大房间里,流着眼泪发誓要给弟弟报仇。

▲ 民国的糖果海报。父亲再娶时,继母带来糖果,在张爱玲眼中是贿赂。她与弟弟依偎在一起,吃光所有糖果。童年也随之结束了。

现在九莉变成了张爱玲,她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想要从这个家逃走。弟弟的存在是一道伤口,他受到的轻视和侮辱、他的忍气吞声、让张爱玲有种切肤的疼痛,而弟弟的忤逆和没志气则令她气愤不已。机会很快就来了,张爱玲因为与继母发生冲突而被勒令软禁,半年以后,她趁着警卫换班的空档,偷偷从房子里跑了出去,逃到了母亲家,再也没有回来。

这年夏天,弟弟也跟着跑了出来,带了一双报纸包着的篮球鞋,告诉母亲他回不去了。母亲没有收留他。弟弟哭了,张爱玲在旁边也哭了。

▲民国的啤酒广告。

家庭的轮船已经沉沦,张爱玲选择出逃,张子静别无选择,只能留下,陪着这个家一起衰朽,变作一个懦弱苍白的少年。张爱玲的《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便是以弟弟为原型。

或许张子静曾经如同蜃景般乍现的少年华彩,便是他点了那一客啤酒,那是他少有令张爱玲意外的时刻。她记住了那一刻。

她想起父亲和母亲吵架时,他们被仆人们赶去外面,叫他们乖一点,少管闲事。她和弟弟于是在阳台上静静地骑着三轮的小脚踏车,两个人这时又变成了小煐和小魁,像往常那样,都没有作声。这是人生里最后一个阳光满地的晚春。

▲ 张爱玲和母亲、姑姑一起生活后,考取了英国伦敦大学,并且获得了远东区第一名。但这时欧战爆发,她没能去成伦敦,第二年改入香港大学。这是张爱玲在港大的学生资料卡。

“我弟弟生得很美丽我一点也不。从小我们家里谁都惋惜着,因为那样的小嘴、大眼睛与长睫毛,生在男孩子的脸上,简直是白糟蹋了。长辈就爱问他:‘你把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明天就还你。’然而他总是一口回绝了。”

1944年夏天,张爱玲在《童言无忌》里这样写到弟弟;前一年,弟弟为了自己的刊物找她约稿,张爱玲回绝道:“你们办的这种不出名的刊物,我不能给你们写稿,败坏自己的名誉。”末了大概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像个姐姐,于是又找出一张亲手画的素描,叫张子静拿去刊登。这一年她遇见了胡兰成,爱得山远水迢,后来买下一纸婚书,胡兰成在上面提笔写了“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们的爱情于是在下个世纪变成了被人津津乐道的八卦;而张子静这时默默从学校毕业,去中央银行扬州分行做了一名普通的职员。

1952年,浓烈的政治气氛让张爱玲预见到“更大的破坏”即将来临,她决定逃去香港。弟弟去寓所找她,却发现张爱玲已经走了。她经历的命运教会了她残忍,她懂得时间的惊心动魄和情感的愚蠢,然后掩埋了所有的记忆,只有这样,她才没有输。

▲1938年, 弟弟张子静在码头送别要去香港读书的姐姐张爱玲。张爱玲知道弟弟比自己好看,或许她对弟弟冷漠的最终缘由,是弟弟选择去做一个普通人。

▲ 老年张子静。

新中国成立后,张爱玲自觉与当时环境格格不入,去意已决。但她完全没有与弟弟告别,张子静去找她,姑姑开门,说:“你姊姊已经走了。”然后就把门关上。张子静走下楼,忍不住哭了起来。他知道姐姐走了,此生再不会回来。

张爱玲被遗忘的那几十年里,张子静也在孤独而沉默地老去。直到80年代,张爱玲如同出土文物般被重新发现,火爆一时。人们像挖坟一般挖出这个在浦东乡下教书的老人,邀请他写书,写的自然是他的姐姐。张爱玲天才光辉耀眼隔世照来,张子静便是光辉下的隐形人。

1997年,姐姐去世两年后,张子静亦与世长辞,终身未娶。

十三四岁的时候,她点了冰淇淋,他点了啤酒,“弟弟原来长大了。”张爱玲想到这一点,诧异地笑了。食物牵引着血缘的历史,他们小时候一起吃麦芽糖,在餐桌上挑拣难以下咽的菠菜泥,后来一起坐在继母的客厅里,默默分食了爸爸的喜糖,共同忍受一个破碎家庭的废墟与泥淖。他们相信自己从最远最远的海上来,现在弟弟做出了与她不同的选择,他留在了这个孤独无影的港口,她归海而去——其实她一点也不在乎。

但或许只有张子静、只有九林、只有小魁、只有弟弟知道她的秘密:“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人民装的人。我记起有一次她说这衣服太呆板,她是绝不穿的。”

到最后,弟弟老得不成样子了。她也想说她爱你,可是她没有。

▲ 电视剧《她从海上来——张爱玲传奇》中,告诉弟弟冰冷的真相后,张爱玲看到弟弟默默流泪,想了想,把头扭回去,继续写自己的东西。

部分图片来自《张爱玲城市地图》(淳子著,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