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友直的小女儿的书店 贺友直的传统与意义远不止在小人书(图)
2016年3月16日晚,一代连环画大家贺友直先生永远放下了画笔。
一年之后,贺友直先生的家人、朋友、同事、学生聚集在上海中华艺术宫“贺友直陈列展”展厅,以座谈会的形式回忆那位擅长讲故事、一辈子画着“小人书”的贺友直先生,思考到底该如何传承贺友直先生的传统并反映当下。与会者还呼吁将上海巨鹿路的小小旧居辟为纪念贺友直的地方,“因为那里不但有伟大的艺术,还有贺友直先生的体温,可以触摸得到贺友直先生的艺术与伟大人格。”
当贺友直的夫人谢慧剑女士在座谈会上“未语泪先流”,只说了“首先要感谢”几字后便语塞哽咽时,却真真切切地提醒我们,贺友直先生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整整365天了。《澎湃新闻·艺术评论》特选摘座谈会发言精彩部分,以纪念一代大家贺友直先生。
“贺友直逝世一周年纪念座谈会”现场
研讨会开始前,贺友直的女儿一边细心地在新出版的《小二黑结婚五绘本》(贺友直定稿的最后一本书)上盖章,一边招呼往来的“亲友”,“王家伯伯,侬好呀,长远没见了”“我姆妈应该马上就到了”“书记得挪一本回去”……这些家常的问候,伴着展厅里贺友直捐赠的充满老上海气息的连环画手稿,恍惚间回到了上海巨鹿路上的弄堂,而贺友直先生也并未远行。
贺友直的女儿在新出版的《小二黑结婚五绘本》(贺友直定稿的最后一本书)上盖章
贺友直《白光》连环画 23.5x19.5厘米 1980年
人们往往对存在的视而不见,失去了的才会珍惜。贺友直1949年开始从事连环画创作,一生用连环画、风俗画等画作讲述着过去的、现在的故事,他的艺术作品中渗透出独有的贺式幽默与人生哲学,尽管贺友直一生都在画小故事、小人物、小人书,但他离世之后却引起了巨大反响。
而今天“贺友直逝世一周年纪念座谈会”上,贺友直先生的朋友、学生对他的追忆,也让我们对贺友直先生的艺术有了更多的理解,我们对贺友直的研究不应该只是那几句“我来自民间的”、“小人书大画家”,我们应该思考他怎样来继承传统表现当下。
贺友直谈创作
吴孝明(上海市文广局艺术总监):
贺友直是中国连环画泰斗级人物,从事连环画创作50多年,对中国的连环画创作和线描艺术做出重大的贡献,他的代表作人尽皆知,如获得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的《火车上的战斗》,又如被称为中国连环画史上里程碑的《三乡巨变》,从1996年起,贺友直先生和他的夫人谢慧剑女士,一起多次把这些重要作品(总计2千件左右)捐赠给了上海美术馆(中华艺术宫),这些作品极大地丰富了中华艺术宫的收藏体系,也使之成为新中国连环画最重要,最权威的国有美术收藏机构之一,这也已经成为中国美术史上一段佳话。
贺友直参观画展(左一)
贺友直先生为人低调、谦卑、正直,他被人们誉为连环画泰斗和艺术大师,他曾多次说过,“我来自民间的”,正是这种大情怀,大谦卑,让他的作品更真实,更充满情感。
我们今天对贺友直先生将艺术深深扎根于生活创作精神的追思,同时更是给我们如何真正用源自于生活的艺术创作,通过用观众喜闻乐见的连环画形式,来弘扬和传承优秀文化带来的一种思考。
座谈会现场,贺友直夫人谢慧剑女士(右一)
李磊(中华艺术宫执行馆长)
今天是中国非常重要的一位艺术大家贺友直先生离开我们一周年的日子,这样日子里由中华艺术宫与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一起组织这一座谈会,在这里纪念和缅怀贺友直先生,同时通过对贺友直先生艺术人生的回顾,我们再一次对照习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对我们的要求,文艺怎么做?怎么样贴近生活?贴近人民群众,为人民服务,这就是我们今天座谈会的一个主旨。
我们接受了包括贺先生还有许多老先生的捐赠,其实对我们来说承担了很大的责任,这并不是轻松的事情,其实我们接受了一份重托。
我们战战兢兢的对待捐赠艺术家、家属,我们是美术的传播者守护者,我们没有特别的权利处理这些事情,惟有战战兢兢把这些工作做好才可以。什么叫文化?什么叫艺术?文化和艺术是传递理想和情感的,也许传递的方式不同,但是道理一样,我们就是要传播有情有意有温度的东西,美术馆要做有意义的事情,贺友直先生的作品能够在中华艺术宫,不仅仅是贺先生一个人、这些所有的作品构成了我们中国文化的殿堂,也构成了传播文化的学校,这是潜移默化的事情,这些作品能够陈列在这里给大家看,是非常重要的,对中华艺术宫来说,要继续做好这些事情。
毛时安(美术评论家)
今天,我们在这里共同追思缅怀一位优秀的连环画家贺友直先生,一年前的今天他离开了我们,今天在座诸位都在贺先生的艺术滋养下走到今天,成为艺术界活跃的艺术家。在贺先生去世不久,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在《东方早报》和“澎湃新闻”上发表,我说“贺先生是一位空前绝后的艺术家”,我想这个话是一点没有错的,“空前”是因为在贺先生之前,没有一位艺术家用白描表现当代的生活,在用白描表现当代生活做出如此卓越的贡献;“绝后”是贺先生和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今天不可能再产生像贺先生这样的连环画艺术家。
这虽然有点悲观,但却是事实。
贺友直《李双双》连环画 15.5x21.8厘米 1964年
贺友直的艺术只能属于贺友直。贺友直的贡献有很多,我概括一下有以下几条:第一,贺先生发现白描作为中国农耕艺术的样式和当代生活的密切联系,把白描艺术移植到当代生活,为白描艺术在当代获得活力做出极大的贡献。第二,在连环画(小人书上)的方寸之地开创出属于时代生活、属于连环画的艺术世界。
第三,对世俗、平民的生活的开掘。贺先生是真正意义上平民的艺术家,他把市井的生活提高到艺术的层面,为过去的时代留下了永恒的肖像。第四,贺先生的为人、个性、人格,给我们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在文章中写到,“那天贺先生离开世界,师母摸着贺先生的手,反复摸着贺先生的手,就说‘多么好的一双手’,我和贺先生接触有二三十年,我从来没有关注过贺先生这双手,那天晚上因为贺师母,我也目光久久停留在贺先生的手上,这是一双了不起的、为艺术做出贡献的手,也为他们的家人和孩子的成长,辛劳工作的手。”
贺友直和夫人谢慧剑(中间)
谢春彦(书画家、艺术评论家):
虽然贺友直先生走了一年,我们写了很多的文章,做了很多的缅怀,但是除了最朴素的感情之外我们没有说到点上。去年贺先生走是有点惨烈,或者当做另外一个词“牺牲”,为他的事业惨烈的“牺牲”了,他吐血而走,死在他的画案前,手执着七寸毛笔。
贺友直先生来自中国最底层,他以存在两千年以上的白描为主要表现形式,来表现他自身所存在的一个阶层。我说贺友直是《清明上河图》最伟大的学徒,却超越了时代,成为了经典。我们对贺友直的研究不应该是只讲那几句“我是民间来”“小人书大画家”,这对不起70年来在巨鹿路小画室里,忍受着那样巨大的孤独的贺先生。我们应该思考他怎样来继承传统?
贺友直《我来自民间》
此外我呼吁: 一,我们要认真研究贺友直的艺术为后人留下研究贺友直的真实史料;二,建立贺友直研究学术会;三,巨鹿路贺先生和贺师母含辛茹苦,养儿带女的屋子应该成为纪念贺友直的地方,因为里面不但有伟大的艺术,有他的体温,他走过的楼梯,我们可以真正的触摸到贺友直的艺术和伟大品格。
上海巨鹿路一处弄堂楼梯通往贺友直先生的家
一个男人十几岁在上海当学徒,要有多坚韧才能抵御庸俗和底层被迫害被侮辱,但贺友直表现得很积极,这是一种力量,这一批艺术财富我们如果忽视了,不但对不起老先生,也对不起历史,恐怕也对不起我们自己。
贺友直《山乡巨变》连环画 16.5x23.5厘米 1961-1963年
邱瑞敏(上海美术家协会顾问):
贺友直先生的精神,我觉得是以生活为本,作为一个艺术家,他是平民,生活在社会中,所以他所画出来的作品,全是有生动的人物形象和他对生活的观察、热情和真情。通过他的作品我们看到了建国初期上海社会的情况。到茶室里面画速写,到老虎灶泡开水,这些我们都经历过,但贺友直先生把这些场景生动地在他的连环画里边体现出来,而且他所体现的人物形象都非常有个性和特点,每个人物形象都体现精神面貌或者职业的截然不同的,还表现各个阶层,包括掮客。
贺友直先生细致入微地观察生活,真实的体现出来时代的面貌,包括这种各式各样的道具,都非常真实,增强了画面的时代特征,我在想贺友直先生的精神在于他对生活的一种热爱和敏锐的观察力,而且再现出来。
我们是看贺友直的作品长大的,现在我们变老了,我们有责任让我们下一代的艺术家来关心我们当下的生活,用贺友直的精神来敏锐地观察生活,把深刻的内涵揭示出来。
贺友直《小二黑结婚》连环画 42x26厘米
俞晓夫(画家):
第一,我觉得贺先生是天才画家,但贺先生去世这一年来方方面面对他学术层面的研究上档次还不够高,应该再上一个平台,贺先生之所以那么有魅力,除了天分以外,是在他在奇怪的时代保持自己的一种独立的人格,这种独立的人格,像金子一样被埋在地下,但是实时发光。
在现在这个社会是独立人格非常奇缺的时代,对贺先生的缅怀尤为重要。而在技术层面上的研究,现在比较多说的是“白描”,我觉仅用白描概括贺先生也是苍白,他是很全面的。
另外从他的作品当中,可以洞见对时代的抗争,一种独立的坚持。老说贺先生是草根,这是不对的,连环画是“小人书”,但是也不是小人书,是60年代中国艺术上最成熟的一个画种,但连环画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没有延续。
第二, 60年代连环画画得这么好,但现在高等学府挤在边上,我希望以贺友直的名字办一个学府,由连环画为起点,拯救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些东西。
《儿时玩耍》
肖谷(上海油画雕塑院院长):
今天缅怀贺友直。我跟贺先生应该也是有比较多的交往,20多年之前就有,90年代的时候,我跟贺先生合作是王汝刚做的《搬家好辛苦》滑稽戏,其他还有很多,我就不赘述了。我想说的只有一句:
时代的文明最大的东西是鲜活,贺友直一生鲜活的表现了时代与人民的鲜活。
贺友直著名的“一室四厅” (餐厅、客厅、画室、卧室)一角。
朱刚(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
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看着小人书长大的,贺老的《山乡巨变》,我小时候临摹过,对贺老我特别有感情。贺老的作品在我看来有几个特点:第一,我觉得干净,不仅仅表现在白描手法上面,更主要的是一生的艺术都是干干净净的。
第二,他的作品鲜活,他画的就是市井当中生活的场景,不仅仅他过去画的连环画小人书反映这个。最近的作品也是画市民生活,这些都十分鲜活。另外贺老的作品还有一个鲜明的特点,就是有戏,尽管一本小人书,这里面画面的连接像小电影,人物鲜活的。
《十二月历图》
汪大刚(策展人):
我最近在贺老先生老家做纪念馆的布展,一年来梳理了贺友直先生从1922年出生到2016年去世的人生轨迹,不断整理他的资料(包括他在中央美院的讲稿)后,我发现他有整一套理论体系,这对画图的人很不容易的。
虽然贺老先生的画形成了风格和特点,但从教育的角度讲,他的思维方式跟学校对基本功的认定不在一个体系里,贺老先生是传统的。他画自己小时候,画老上海都没有资料,也就是说他看到的东西经过大脑然后到心,只要一触发就可以很激动地画出来。这是中国人的基本功。
在贺老先生的资料里,他在整个理论教育体系里收集很多绘画风格。我觉得这包括两块的,一块是属于“来料加工”,从《山乡巨变》到贺老先生认为最好的《朝阳沟》,是根据他对剧本的理解、加工形成的共识。
另外是他自己的创作,贺老先生讲话很幽默,他的很多作品由白描和白文构成,文他自己写,并用白描的形式画,这最后形成他自己的体系。我觉得非常有时代性,他把生活、绘画和文字“三位一体”,这成为他真正的风格。
贺友直、汪观清《市民的大世界》中国画
林明杰(《新民晚报》艺术评论主编)
结合历史时代来看的绘画,不是画怎么画的问题,而是艺术家坚守什么?在人性被压抑的时代,翻贺友直的书,随便翻到哪一张画,上面全部有小动作,小细节,小道具,让虚假的时代进入真实的人性,你感觉他画得是真的。他价值像是文艺复兴时代达芬奇的创作,达芬奇时代也是把神话题材画得有人性。
今天我们研讨贺友直先生研讨什么?作为一个艺术家,在这个时代怎么坚守人性的底线,坚守艺术的良心,到现在都有启发的。在这样艰难的时代,贺友直先生把这人性坚持下来,而在现在自由、昌平的时代,我们应该如何做我们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