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与张爱玲 张爱玲与胡兰成 林徽因与金岳霖 以及克拉拉与勃拉姆斯

今天吃早饭时,我妈给全家分享了她从电台里听到的张爱玲那段失败婚姻的故事,引起了一番讨论,并引发我在打扫房间时打了腹稿,现在坐下来一吐为快。

现把这段悲喜交加的故事与和大家分享一下吧:才子胡兰成爱慕张爱玲的才华,设法打听到了她的电话和地址。高傲的张爱玲在电话里拒绝了陌生人"希望聊聊"的要求,却在信箱里发现了他塞进来的纸条,谈了他对自己作品的欣赏并留了电话。为他横溢的才华感动,张爱玲回了电话,两人很快见面,第一次就聊了五个小时。不久后,24岁的张爱玲嫁给了38岁的胡兰成,而两人见面时胡还在第二段婚姻中。婚后仅仅一年半的时间内,张爱玲这胡太太的位置先是被一位19岁的护士小姐取代,她是胡调往外地之后认识的;而这第四任胡太太没当几个月,胡先生因为战乱到了浙江,又产生了第五任胡太太。更离奇的是,此间一直与胡保持通信往来却已经丧失了胡太太身份的张爱玲,为情所困,居然也跑到浙江,在同一屋檐下上演了"两女共侍一夫"的悲喜剧。此剧很快收场,张爱玲终于有了理智而选择撤离,并且终生未再嫁。可怜她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不再相信男人,不再相信爱情。

听完这故事,我首先感叹的是,智慧如张爱玲者,陷入疯狂的爱恋之时,居然也会接纳一个为了自己而抛弃既有婚姻的男人。很多人应该都明白,对方为了自己而轻易抛弃现有的爱人,至少若不是经过一段时间深入的交往和观察,是要不得的。对方要么是原先在恋爱的时候没看清楚而过于草率地结婚,以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要么实际上婚姻还算幸福,但身边出现了"更优秀,更漂亮,更怎么怎么地"的异性,于是把当年的山盟海誓统统搬到了这"更怎么怎么地"的异性身上。对于第一种原因,若说年轻时的草率和冲动尚可以原谅,那么在冷静而较长时间的深入交往之中,确认对方已不是当年的小P孩,那还可以走得下去;而对于后一种原因,怎可原谅?对方缺乏理性来压制自己多多传播自己基因的动物本能,你若也缺乏理性来避免自己成为他遇到下一个"怎么怎么地"的异性时就会抛弃的现任——之极大的可能性,那悲剧岂不就在眼前么。

可张爱玲还是书写了悲剧。连一个与他谈不了文学谈不了理想和人生的小护士都能劈上一腿,这位胡先生自然是一个蹩脚的演员。可若是没有这一位位双眼为甜美热恋的火焰所蒙蔽的女编剧提供剧本,他也无处表演。

我还是想多谈谈张爱玲的悲剧。她和胡先生之间的吸引,显然不同于那位小护士与他之间的干柴烈火。至于那位浙江的第五任胡太太,至少也不像张爱玲那样有才。张和胡之间爱的火焰之燃料中,确实有互相欣赏乃至仰慕对方才华的元素。这种元素对于爱情和婚姻来说,通常是很好的:若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之中,双方还能有精神世界上的琴瑟和鸣,婚姻的质量显然要比简简单单过日子的芸芸众生高出很多。像钱钟书和杨绛自不必说,我每次见到曹鹏先生的太太慧琳老师挽着他,也真是羡煞。然而,若是两人之间缺少使恋爱能成长为婚姻和家庭的必要条件,包括天时地利人和在内,那倒还不如简简单单过日子却能厮守终生的芸芸众生。甚至不如一些连一天的恋爱之名都未曾拥有,却享有终生婚姻之"实"的幸福人儿。这里所说的"实",并非指同床共枕,而是指在精神境界上达到周国平先生所说最理想的婚姻关系之三种成分:情人,朋友,伴侣。

这样的幸福人儿,古往今来,普天之下,向来是凤毛麟角。举两对大家都知道的例子:林徽因与金岳霖,克拉拉与勃拉姆斯。林徽因与金岳霖之间有过真情,林知道金追求她,也动摇过。然而梁思成告诉徽因,如果她爱岳霖,自己不会阻拦。

而岳霖对徽因的答复是,思成真的爱你,祝福你们!后来岳霖做了梁家的邻居,成了"我们太太的客厅"的常客,甚至经常为梁林二人劝架,传为佳话。他自己则终生未娶,临终时则把一首徽因的诗作放在胸前,含笑离世。

而勃拉姆斯与师母克拉拉的故事何其相似:勃拉姆斯一生一直在用音符给克拉拉写情书,情浓之处如第一弦乐六重奏中两个灵魂的琴瑟和鸣,水乳交融,简直让任何懂得欣赏音乐的女性都难以抗拒,而克拉拉也都欣然接受。

然而两人之间默默的欣赏从未打搅到克拉拉和舒曼的婚姻。即使百年一遇的才女克拉拉与舒曼结婚前就知道他的家族精神病史,其父母也强烈反对——而舒曼最后也确实进了疯人院。克拉拉倒颇有中国古代女性"从一而终"的风范,舒曼离世之后守了几十年寡直至去世,勃拉姆斯直到舒曼去世之后还是与克拉拉保持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默默地在远处欣赏她。

两人的情感马拉松以勃拉姆斯错上了相反方向的火车错过克拉拉的葬礼而划上了悲情的句号,勃拉姆斯和金岳霖一样终生未婚。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金岳霖与林徽因之间,勃拉姆斯与克拉拉之间,连一天的恋爱之名都未曾有过,更遑论婚姻之实。然而就内心深处的幸福和满足而言,我觉得这两位男士属于享受到婚姻之最高境界内涵的那一小群人,而不在乎那一纸证书,那同一床被子同一口锅了。精神世界的共鸣虽非婚姻之必需,却是其最高境界。而享受到这种境界,可以不依赖于日常琐碎的婚姻之实,岂不奇妙。只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尤其是男士,其理性之强,其修养之高,绝非普通人可以企及。

早餐时我妈讲完故事又问,爱情到底是不是排他的呢?我觉得,仅仅因为基于外貌和身材,或者更粗俗地说,仅仅是因为性的吸引,为了满足人性中动物本能那一个层面的需求而产生的感情(并不能称作爱情,只是通常人们会把这种层面的感情理解为爱情,而且我们身边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和消亡的也正是这种"爱情"),从双方各自的角度(尤其男性)是不排他的,可以说是锅里能放下多少都行,这是其生理特点和动物本能所决定的。然而对于锅里每一个山芋,其拥有者又希望没有其它的猪手鸡爪来染指,这还是动物的本能决定的:希望传递自己的基因,而不希望自己白费体力最后孩子是人家的。从这个角度来说又是高度专一的,只是这种专一性在山芋被享用够了而被扔掉的瞬间就同步消失了。

反过来,因为更高层次的,精神层面的相互吸引而建立起来的感情,在整个动物界中唯人类可以享有的感情,从双方各自的角度来说则是排他的:同一时间内,真心爱着的人只能有一个。这种爱当中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的成分可以变得次要,而这一时间跨度可以长达一生。在这种感情中,拥有者却并不介意,甚至会希望有人来分享他锅里的"山芋"——在这里应当换用一种珍馔佳肴的名字。因为当受到各种条件的限制,自己无法与对方成婚姻之实,此时看到对方有个伴侣而过得幸福,自己也会由衷地感到幸福。这种排他与不排他的对比,就像"两个苹果两人分享还是一人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