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邦媛儿子 齐邦媛老师的红鞋子
齐邦媛老师不需要穿上华丽的红鞋子,散发光耀;正如陈芳明教授说的,《巨流河》宛如一座火山,爆发出了感动我们的无穷能量。
我从来没见过齐邦媛老师穿红色的鞋子。
我猜,齐邦媛老师后来也没有红色的鞋子。
听到齐老师在课堂上说,想穿一次红色的鞋子,大胆一下,我失声笑出来。像我这样勇于尝试各种衣着的人,起初很难想象,对矜持的齐老师来说,红色的鞋子是多么轻佻,多么任性,又是多么漂亮。
她经常穿着端庄的旗袍,样式大方,剪裁合宜,色泽优雅。我总觉得,齐老师是从"民国"走过来的人。即使我身处的台湾,仍是民国纪年,和先父一样,1949年前后渡海而来的那一代人,仿佛才是"原生"的民国儿女。
在当齐老师的学生之前,我已经在柯庆明老师的"现代小说选读"课读过齐老师编选的《中国现代文学选集》,知道她任教于外文系。台大外文系与中文系的合作授课,培养了1970年代开始的比较文学研究人才,以及尝试用西方文学文化理论思考中国文学的解读视野。
在台大硕士课程里,中文系和历史系都必须上齐老师教的"高级英文"课。 "高级英文"课有多"高级"?要读《时代》(Time)杂志写报告,上课的内容几乎就是英文系的"英美文学史"。
那时我刚学会骑摩托车上学,车篮里随兴扔进课本,我的"Oedipus the King"就在一天回家途中,尚未兴建101大楼的信义路上,因为不小心摔车,从车篮里弹坠到地面,再被我的车轮碾毙!
惨不忍睹的书,破损的纸页,模糊的字迹,擦拭不净的泥印,我努力辨识,速度很慢,这样缓缓的读着,竟逐渐读出了滋味。
我们私底下昵称齐老师为"齐妈妈",她绝不是婆婆妈妈,唠唠叨叨型的老师;我们口里的"齐妈妈",是带着温馨的敬意。她坚持我们做为知识分子的道德良知与人文关怀;1988年还未解除戒严的台湾,她让我们通过阅读《时代》杂志接触世界。课堂里,古往今来所有人类的卑劣残酷,都被她以宽容怜悯的心肠化为智性的理解。她严谨又不失幽默风趣的谈吐,饱含坚忍的毅力。"齐妈妈"的母爱,是尊重经典,维护文化,包蕴慈悲的无私奉献。
我何其有幸,被课堂里的春风吹拂,又被午后的暴雨滞留在文学院的廊下,齐老师和我们一起望着被雨幕覆盖的校园。齐老师突然说,今天是她的最后一节课。我很惊讶,今天和往日毫无不同,老师也没有在课上透露一丝告别的心情。轰隆雷声中,结束数十年教书生涯,步下讲台退休是如此轻微平凡。
我调皮地说:"啊!老师,原来我们是您的‘关门弟子’呀!"
后来,在老师的散文《一生中的一天》里,明白了老师当时的感受。经历过20世纪中国的动乱流离,尝过多少艰辛苦难,她举止的优雅,情性的节制,都有家传和历史的因缘,这些人生的冷暖,都汇集在她的巨著《巨流河》里。
2009年6月,我和友人去林口探望齐老师,那时《巨流河》即将出版。老师捧出厚厚一大叠《巨流河》的部分手稿,四年多来,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书写的端整笔迹,是对中文的虔敬。老师说过,她从不用中文骂人,即使愤怒,也不愿褻瀆母语的高贵。我们还看了《巨流河》的封面图片,那是战火下的重庆,庄严的,血的顏色。
台湾版和2010年的大陆版《巨流河》都在新加坡得到读者的回响。读者的深思与感动,显示《巨流河》不仅是作者的传记,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流淌在华人心底的文化血脉。我很想写点什么,千言万语,一直不知从何说起。我剪下《联合早报》上的文章,准备带回台湾给齐老师。可是后来得知老师搬离林口,不方便见面,渐渐失去联络。
今年,评论与读者来函精选的《洄澜.相逢巨流河》出版,我请友人空运寄来,并且终于联络上齐邦媛老师。电话里,我告诉老师《巨流河》在新加坡的反应。齐老师很高兴,说:"新加坡读者的想法很重要!"
我请任职于报社的过去南大学生宇昕检索出有关《巨流河》的文章,以"巨流河流经新加坡"为题,寄给齐老师,作为老师90寿庆的献礼,感谢她为世界留下了历史的见证。
齐老师的手稿资料将在台北诚品书店和台湾大学展出,在台湾的朋友们或可前去观览。我邀请齐老师来访新加坡,老师说自己"老得很正常",不可能长途飞行。我想,如果能在新加坡举行《巨流河》的阅读会,也许能分享大家的心得。
齐邦媛老师不需要穿上华丽的红鞋子,散发光耀;正如陈芳明教授说的,《巨流河》宛如一座火山,爆发出了感动我们的无穷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