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真恋恋风尘 吴念真:重拾回忆的恋恋风尘
为新作《这些人,那些事》,吴念真从台北到广州、上海、南京再到北京,发布会、讲座、对谈、签售……但对经营着广告公司、影视公司的他来说,此次行程已足够轻松,散步在早秋的北京夜晚,吴念真已觉得是在度假。文 丁杨
演出舞台剧的吴念真。实在让人好奇,他的才华和精力是否掘之不尽?
按台湾习惯,出生就是一岁,吴念真便是六十岁,他喜欢这种把母体中的时光也当年岁的算法。十六岁离开故乡九份到台北,写小说于文坛初露头角,以编剧身份投身八十年代台湾电影新浪潮,因《搭错车》、《恋恋风尘》、《悲情城市》、《客途秋恨》等电影剧本与侯孝贤、杨德昌、许鞍华等港台导演合作,在《青梅竹马》、《麻将》、《一一》中的表演相当出彩,执导《多桑》、《太平·天国》获上佳口碑,偶尔为之写歌词写出《一样的月光》、《桂花巷》、《八又二分之一》,制作《人间条件》系列舞台剧、担纲电视节目《台湾念真情》……在台湾艺文界,吴念真这个名字穿过文艺、思想勃兴的八十年代,跨越若干领域,有不同意味,太多可能。
年届花甲的吴念真看上去兼有江湖气与赤子心,是幽默、干练、"不懂拒绝"的性情中人,实在远不到"欧吉桑"程度。说起时隔十多年再度动笔写作《这些人,那些事》一书,他坦言无意标榜什么回忆范本,只希望读者读了书中他对童年、少年、从军等各个成长阶段留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能把自己人生中久违的美好捡拾回来。
书中文字有质朴的乡土气息,勾勒人物与叙事活灵活现意趣盎然,开怀大笑或潸然泪下只隔一页。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曾经那么纯粹,与节奏忙碌、人情淡漠的台北相比,这些回忆在出身草根的他看来无比珍贵,"我在台北住了四十多年,仍然感到陌生,台北不是我的家"。说到这里,他的手机响了,铃声是蟋蟀鸣翅之音,这声音自秋夜北京城中一家酒店的露天咖啡座发出,令人异常恍惚。
对话吴念真 TO:《这些人,那些事》距你上一次出书很久了吧,这期间忙些什么? 是很多年没有出书了。这些年我在忙着排舞台剧啊,还有广告、电视剧,我有个公司做电视节目、拍电影,还有个公司拍广告,每天都在忙。
十年前我没想过做舞台剧,有些朋友的剧看得我很痛苦,演员演得乱七八糟,观众无法进入剧情。我就说,你们为什么不搞些大家看得懂的剧?莎士比亚从前也是在街头演啊。
TO:书中回忆了你童年时、从军时的故人往事,为什么不写写你进入文坛、影坛后的故事? 我想把那个年代的台湾很单纯的情感跟大家分享,今天的台湾在经济和政治拉扯之下,人和人的情感已经淡漠了。
我从小生活的村镇是矿区,大家是个命运共同体,一个人出了事,所有人全力支援,那种感情是人情的极高境界。那些人生活很苦,没受过什么教育,帮助别人完全是本能。到了城市,面对更多受过教育的人,我会期待人与人的关系也和村镇一样,可是我看到的是相反的。
所以我很眷念这些回忆,就把它们写在书里。当兵那三年是我成熟最快的时期,遇到太多不同教育程度、不同行业、不同地方的人,每个人都是一本书,等于我读了超多本书。
用文艺腔来形容,这些经历塑造了我的性格雏形。 我也很怀念写小说做电影的八十年代,那正是台湾蓬勃发展的时候,最关键的是每个领域都在动,写小说的我会去写歌词编剧本,唱歌的李宗盛可以跑来演电影,当导演的可能去唱歌。
何其有幸,有那样的年代,我和那样一群二三十岁的人动在一起。但那些不是这本书的范围,也许我会再写一本书,那段美好岁月,一群人很认真地做一件事。 TO:这些文章都出自"人间吴条件"专栏?《遗书》是书中唯一小说,情节有虚构成分,但情感是真实的吧? 对,只有《遗书》是后来补进去的。
本来这篇小说我不想放在书里,但圆神(《这些人,那些事》台湾出版方)老板跟我说,念真,你十几年没写小说了,以后会不会写些小说编成小说集也很难讲。
他认为我以后没有机会在一本小说集里放《遗书》了,问我愿不愿意放在这本书里。我说,好吧。 《遗书》中的情感是我自己的,我有自知之明,写这篇小说时没用第一人称,如果用第一人称,我的情绪会无法收拾。
用第三人称写的过程中,我会从情绪中跳出来。书里还有几篇文章用第三人称,也是这样的考虑。我有时会避嫌,怕有人对号入座,就把它弄成好像是我听来的故事。 TO:写小说写歌词当导演演戏还唱过歌,但大陆读者更多还是视你为编剧吴念真,你觉得编剧在电影中的分量是怎样的?如今好演员和大导演非常多,但好编剧非常少。
我也这样觉得,现在没办法看年轻人的剧本。现在年轻人的生命经验跟我们这一代比起来太薄弱了,大家生命中经历的东西很类似。
不像我们,很多生命经验都是自己碰到的,他们会通过阅读或者看电影,变成他们的生命体验。 作为编剧,我很清楚电影本身是导演的。有些导演并不是那么优秀,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完全依赖我的剧本,这时我就主宰性很强。
有些导演,会对我的剧本做一些取舍,可能会加东西,可能会删掉。以前我帮侯孝贤写剧本,我知道这样写观众会喜欢,但我知道他不会这么拍,所以我写完那一场还要注上:这一场你不会拍啦。
TO:于是后来你自己导了《多桑》。 我没有想过我要当导演,那对我来说很难。拍《多桑》是意外,我爸过世了,那种死亡让我很不舒服,我自责,觉得自己无能,要掩饰这些只能天天讲爸爸的笑话。他们就说,你讲那么多,要不要写下来?我就写,写完问侯孝贤要不要导?他那时忙着拍《戏梦人生》。
我就想,自己的爸爸自己拍啦。万一不会拍,朋友们一定会帮忙。后来是侯孝贤监制,但他几乎全部放手给我,只在开拍头两天来看看画面,看看颜色,给我些建议。
TO:杨德昌认为你是非常棒的演员,《一一》中的表演尤其精彩,你怎么看自己的演技? 我最怕当演员,那是我最没把握的部分,我拍广告拍我自己的时候永远NG最多。杨德昌那时来找我说让我当男主角,我说,男主角要挑有票房的,我没有任何票房价值。
他说,我剧本里的角色叫NJ是某一部分中年的你,你根本不用演,那就是你。我那时已经导演了第二部电影,正在想要不要继续拍电影,正是中年转折期,也是人生的转折,每天把自己搞得非常累。
当然,杨德昌也知道,很多朋友遇到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去找吴念真。他认为我不会拒绝,什么事情都会说好了好了我来弄。我跟他说,你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演员再找我。我后来猜,他可能根本就没去找。
TO:《这些人,那些事》出版后反响这么好,是否会让你回到写作上? 大概不会,这件事很难说。我有一天跟我的朋友讲,人生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许很多诺言,想做很多事。但到现在为止,我只要完成一件事,就是把爸爸妈妈赡养得很好,他们的身后事我也处理得很好,到现在把他们的骨头都收好了放好了,Ending,这个部分就很圆满。
其他的,没有一样是圆满的。 《这些人 那些事》吴念真著,译林出版社2011年9月版,2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