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小田与张国荣 [书摘]张国荣因“热·情”演唱会全球巡演与媒体交恶

2000年,张国荣举办了『热·情』世界巡回演唱会。这场演唱会邀请到了国际服装大师Jean Paul Gaultier担任服装设计,张国荣亲任艺术总监,历时夏秋冬春,走遍世界各地,共完成了四十三场『从天使到恶魔』的完美演出。美国《时代杂志》称其为『Top In Passion and Fashion』。

我行走江湖二十余年以来,一路披荆斩棘,经历无数艰难险阻,亦收获无数。但是至始自终,我所追求和坚持的、在我而言最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既非功名,亦非利禄,而是,我,张国荣,自始至终,都仍然是张国荣。

张国荣在『热·情』演唱会压轴场上的自我宣言灯光突然熄灭。

座无虚席的演出场馆爆发出尖叫,又突然安静下来。

弦乐响起。由轻渐响,由缓入急,嘈嘈切切,愈来愈快愈来愈急,仿似山雨欲来。

忽然一声雷鼓震天,拨云散雾,蓝色灯光洒落,但见身披白色羽翼的天使浮在半空。

当云浮动半公分,是梦中的一生。

梦中的天使要挣脱天庭的桎梏,透明的白色帷幔再不能阻挡他对自由的渴望,他质疑上帝的信仰,要下凡找寻属于自己的《梦死醉生》。他化作凡间的美少年,袒露着美好的身材,一边呓语《不要爱他》,又一边宣称《寂寞有害》,他一身天使白衫,舞姿款款,游戏人间,他热烈地与尘世打着招呼,这里或有他要寻找的自由。

舞台上灯光华美璀璨,舞台下人间热情似火,终于诱他散下了最后被束缚着的长发。他《爱慕》凡间,贪恋繁华,他成为堕落的天使,回不到上帝的身边。

白衣褪去,再不见柔美纤弱与犹豫不决,取而代之的是无拘无束的人间美少年。《侬本多情》,侬也《放荡》不羁。

情爱 就好像一串梦 梦境生于意念中

美少年是世间的宠儿,他挥霍着自由的青春,也尝到爱情的幻灭。兜兜转转间,他的情绪趋向内敛,他的魅力更臻澎湃,他成长为我行我素的拉丁情人。青春的饰品一件件褪下,信仰的贝壳一片片镶上,信仰的是自我,绝对自我。Bye bye 《American Pie》,我不过是一只《路过蜻蜓》,要在这星球上偶遇我自己。

爱这世界哪够爱你伟大

拉丁情人那雌雄同体的魔力,用红与黑魅惑着世间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向他臣服。世界《无心睡眠》,心里只有他,铁石都被他融掉!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经不过是纤弱的天使,亦早已颠覆上帝的信仰,他找到了自己。他成为自我世界的上帝,成为他人眼中的撒旦,爱你爱到最狠,连习惯都扭转。

还要倒数跟过谁相好吗?

生醉梦死都好,何曾有永生的国度,从此你是我的神。

2000年,张国荣达到了他演艺事业的巅峰。这一年,他囊获了几乎所有华语乐坛的最高殊荣;这一年,他自编自导了第一部电影短片;这一年,他举办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热·情”演唱会,并将这股热情燃烧遍全球!

1995年,复出歌坛后的张国荣不再追求名和利,不再追求曝光率,更不追求高收入。比起20世纪80年代他每年都召开的数十场演唱会,90年代,他的演唱会少得可怜。

不是没有观众,张国荣的演唱会从来都是一票难求。2000年的“热·情”演唱会还没有公开售票,香港连续十三场的门票就已被预订了九成;在上海,他是第一位在八万人体育场连续举办两场的歌手,十六万张门票顷刻间销售一空。

但是此时的张国荣,已将演唱会视为他传递理念的舞台。

黎小田总说,演唱会上只要看张国荣穿着西装在台上款款而歌,就已经足够值回票价。确实,1998年张国荣担任黄霑和顾嘉辉的“真友情演唱会”嘉宾时,因为膝盖受伤不便劲歌热舞,仅着西装演唱了几首经典情歌,现场如痴如醉,舞台宛如油画。

在这场演唱会之前,几位嘉宾被记者问起何时再次举办个人演唱会时,郑少秋说,有人邀请他就一定开;张国荣则蹙起眉头:“现在不知道,因为目前还没有灵感,不知道能让观众看到什么。上一次已经连高跟鞋都穿过了,下次不知道要怎么做。还没有想好,所以不敢保证什么时候开。”

这就是张国荣。作为一个歌手,他所看重的,不仅仅是观众是否有需求,更是他自己能为观众带来什么。对他来说,演唱会不是简单的唱歌,而是“一定要引起一个话题”,能引起社会的关注和讨论。

2000年,他终于想好了。

这一次,他要全面掌控整个演唱会。他担任艺术总监,从创意,到理念,到服装,到发型,到选歌,到歌曲编排,到每一束灯光,到每一个摄影机位,到每一段表演形式,到最重要的现场演出,全部都是这位艺术总监一手策划!

演唱会安排在7月31日开唱,他从半年多前就开始准备。召集香港最顶尖的业内人士集思广益,一段一段地研究他理念中演唱会所需要的表现内容和形式。他给演唱会起名为“热·情”:“热是代表快歌,情是代表慢歌,我张国荣劲舞也行,情歌也行。”他希望所有观众感受到他的热情,并亲定演唱会的英文名“Passion Tour”,一场盛大的“热情”之旅。

他通过朋友介绍,亲自向法国世界级的服装大师Jean Paul Gaultier发去邮件,介绍自己演唱会的形式和理念。Gaultier被誉为“时尚界的顽童”“坏孩子”。1990年,他首次为麦当娜设计内衣外穿的舞台服装,从此带动历久不衰的潮流,锥形内衣成为麦当娜的经典形象。在此之前,他还没有为任何一位亚洲的歌手设计过整套演唱会的服装。

Gaultier看过张国荣的计划,表示非常有兴趣。张国荣亲自前往法国,与大师密谈了一周,邀请大师担任整场演唱会的服装设计师,一同商定将演唱会做成一出完整的舞台剧,并确定了“从天使到恶魔”的主题。

大师根据这个主题,为张国荣设计了全新的九套演唱会服装,用最好的材质量身裁衣,一针一线都是手工缝制。天使羽毛采自白色雄公鸡的尾羽,由法国最顶级的手工羽毛工艺坊制作;贝壳裙则挑选同一色泽、大小的贝壳打磨,一块一块拼接而成;西装面料材质新颖,在不同灯光下会变换不同的颜色……每一件服装,都需要耗时至少七十到八十小时才能完成。

张国荣需要的不仅仅是九套服装。他对于舞台设计、灯光设计、歌曲编排、舞蹈编排,每一个细节都照顾周全。

为了能将Gaultier的服装穿得有型有款,他严格控制饮食,晒黑肤色,每天做三百下俯卧撑,将身材修炼到最佳。发型师Herman Law提议不如使用长发,与张国荣的理念一拍即合。天使与恶魔,飞扬的长发最能带动剧情的发展。

在舞蹈方面,他淡化了伴舞,与之前任何一场演唱会都不同,这次他群舞很少,大多时间是一个人在舞台上控制整个场面。伴舞的服装设计是陈国华,原本他也承担了张国荣服装设计的任务,张国荣邀请到Gaultier来帮助后,亦征询过他的意见,问他会否感到恼怒。

陈国华不知多替他开心:“Gaultier是世界级大师,只帮麦当娜做过演唱会服装,许多日本红歌星想找他,连面都见不到,张国荣是全亚洲第一个,是前无古人!”他为伴舞者的服装设计了简约的样式与色彩,既与Gaultier的服装设计相协调,又不掩盖其风范,不喧宾夺主。

带着这些新鲜的概念,带着伴舞的服装,张国荣又两次前往法国Gaultier的工作室,每次都逗留一星期左右。除了让设计师在他身上修改细节,更将自己的新创意与大师交流。Gaultier对张国荣的长发造型非常激赏,更因此修改自己的设计,以期在舞台上呈现更好的效果。

歌曲方面,张国荣最初打算以《大热》开场,到《红》结束,一首热情放荡,一首妖娆迷离,都适合在舞台上尽情表演。歌曲编排每天都在更改,很快最初的计划被推翻,因为演唱会的主题曲诞生了——《我》。

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我永远都爱这样的我,最荣幸是谁都是造物者的光荣。

这首歌无论是大气孤傲的旋律,还是神采飞扬的歌词,都与演唱会希望展示出来的“自性”与“自信”极度吻合。

值得一提的是,这三首风格迥异的歌曲,都是张国荣亲自创作的。

演唱会的曲目并不是完全不变的,几乎每一场都有新鲜的内容。为照顾内地观众的需求,他还特意在内地的几场演唱会中增加了耳熟能详的经典老歌,如《倩女幽魂》等;在日本他受邀先后两次举办多场巡演,为了带去新鲜的效果,两次曲目的编排改动很多,当然不会遗漏日本歌迷十分喜爱的歌,比如《当爱已成往事》。

演唱会一天天临近,这位艺术总监的工作更多了。他每天将彩排的录影带回家反复看,第二天总有新的修改意见。他建议开场时增加一支聚光灯从上照下,将他浮在半空中的天使形象虚实相映;他建议在舞台左前下方增加一台摄像机,以便能从不同的角度展现舞台的风貌;他建议化妆师在他演唱其中一首歌时,在他额头画上一支代表恶魔的铁锚……

一切准备就绪。

张国荣的“热·情”演唱会终于开唱!

从开场Overture开始,热情就点燃了整个场馆,灯光、音乐、鼓点——男主角张国荣!这位舞台王者颠覆了演唱会的审美形式,颠覆了音乐的表现形式,颠覆了对“美”的诠释,颠覆了自己以往对歌曲的演绎,他是神、是魔、是天使、是精灵、是上帝,他将演唱会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及至长达半小时的劲歌Rave Party,High翻全场,令观众兴奋激动得无法落座!

传媒、记者在演唱会后激动地向张国荣道贺:“太High了!太正了!无与伦比!”但是谁晓得,第二天打开报纸,竟满篇大字:扮女人、扮“贞子”、走光。这种心口不一、前后矛盾的行为,简直令人目瞪口呆。因为报道的负面影响,致使他的世界巡回演出受到影响,中国内地、马来西亚等地,纷纷表示不能允许以长发造型演出。

服装大师Gaultier在得知香港媒体如此反应后直斥亚洲媒体肤浅、毫无品位,并扬言“从此以后再不会为亚洲艺人设计服装”!

张国荣对此大为光火,他严厉斥责了相关的大众报章、周刊杂志,对于这些没有职业道德的媒体采取了不合作的姿态。但是因此造成的损失已经不可挽回,他在自己的写真集《庆》中写道:“新世纪之初,我达成了一个多年的心愿,回到内地展开数十场的个人演唱会,让很多(内地)歌迷有机会可以在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况下与我近距离接触。

但由于某种原因,我在这次内地巡回演唱会的编排及造型上,都作了大幅度修改,所以这次(内地)演唱会绝不可以列为‘热·情’演唱会原版系列。”

但他又极有自信:“六十年后仍有人听我的歌,六十年后还会有人看小报的八卦报道吗?”在世纪之交,不管传媒如何恶意攻击、颠倒黑白,此次演唱会在海内外都备受赞赏和推崇。在日本,演出场数一加再加,先后开了十场,成为日本外国歌手单次所开演唱会场数之最。

在中国内地,每场演唱会都引起极度轰动,上海连续两晚的无眠之夜,成为乐迷的永恒回忆;南京气温只有3℃,他仍身着夏装一丝不苟地演出,因为“不能委屈歌迷”;昆明没有设置内场位置,他为跟观众更接近,绕着三千米的体育场一圈一圈地跑。

在美国,服装设计师Jean Paul Gaultier亲自到拉斯维加斯捧场,对张国荣的现场诠释能力大为赞赏。美国《时代》杂志称其为“Top in Passion and Fashion”。

原定的三十七场世界巡回“热·情”之旅全部结束,观众意犹未尽。在歌迷的一再盛邀下,演唱会历经春夏秋冬,在2001年春天,又在香港加开了六场,称为“热情压轴”。

完整的“热·情”演唱会,涉及美学、哲学、宗教、伦理、心理等多领域,颠覆传统,形成前所未有的全新的舞台表演课题。在每晚的“安可”部分,张国荣都身着白色浴袍、脚穿拖鞋重返舞台。赤裸裸坦荡荡,一束灯光,一支话筒,演唱一曲《我》。

每一天他都告诉观众:我就是我,我爱这样的我,每个人都是造物主的光荣,虽然生命转瞬即逝,但都要努力做最坚强的泡沫、最绚丽的烟火。

你最喜欢“热·情”演唱会的哪个部分?演唱会监制陈永稿最喜欢开场Overture的整体设计;排舞师Chris对《无心睡眠》印象深刻,张国荣第一晚演出时踩错了舞步,第二天竟召集全组伴舞诚意道歉;化妆师Eunice Wong最喜欢《左右手》间奏时,张国荣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舞台上来回走动,这是他自己设计的效果。

当然,这是完整的演唱会,不要试图肢解,去享受一场完美的“热·情”之旅吧!

你还没有看过?那么建议你不要错过这场视听盛宴,收录在DVD中的演唱会虽然不完整,亦欠缺现场感,但每一帧画面,都是这位艺术总监亲自设计和剪辑的。

2001年,香港《明报周刊》主办的“演艺动力大奖”将“致敬大奖”颁发给这场演唱会,并盛赞:张国荣“热·情”演唱会的成功,是在于整体,从演出意念的设计,到每一细致的环节都是精心安排,再加上张国荣在舞台上的发挥,终于成就了一个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演唱会。谢谢张国荣,谢谢演唱会台前幕后的每一位工作人员,为本地演唱会带来一次难能可贵的新体验,将本地演艺事业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和排斥,到随后的领悟、赞誉,观众的欣赏能力在不断提升。大约距“热·情”演唱会五年之后,张国荣在舞台上所表演的“现场换装”“男性裙装、长发”等桥段开始被其他歌手争相模仿。2010年草蜢演唱会上,草蜢三子身着裙装、高跟鞋出场,观众大叫“型”“In”!

是张国荣走得太过超前,而他所带来的那么完美的美学体验,至今还未出现第二场。他曾说,观众现在接受不了,三年后就能接受了。但是十三年后的今天,这场演唱会仍然前卫。

2011年,CCTV音乐频道评价道:张国荣的“热·情”演唱会,从表演形态、艺术理念到服装道具、观众反响,都代表着中国演唱会的最高水准,至今无人超越。

本篇提到和使用的部分资料:

☆《张国荣2000『热·情』演唱会——艺术和『我』》,作者:冷艳盛装,发表于网络。

☆《张国荣<『热·情』演唱会>重新解释 Jean Paul Gaultier歌衫伴埋黄土》,吴迦,《明报周刊》第2159期。

☆2010年4月1日,『Red Mission继续张国荣国际歌影迷联盟』举办的『印象·热情·张国荣』纪念晚会采访片段。

☆张国荣写真集《庆》,文案:张国荣,2001年发行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