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治语录 林贤治的独语和呐喊
2010年《旷代的忧伤》荣获首届“在场主义散文奖”,林贤治的散文在诠释此奖项所意含的现实性、个人性和介入性方面,可谓高度契合。2015年,林贤治依然奔驰于散文的疆场,出版新作《夜听潮集》和《革命寻思录》,旧作《纸上的声音》再版,另有“一个人的鲁迅系列”4本也可以算作重版作品。
于无声处听惊雷
林贤治出版过一本访谈录《呼喊与耳语之间》,恰恰描摹了他自上个世纪出版《人间鲁迅》以来的20多部作品的书写形态。《夜听潮集》和《纸上的声音》书名都含有倾听之态,然而无声之中暗潮奔流。纸上的书写者,叩响的是振聋发聩之音,这正是林贤治式笔触沉郁而思想敏锐的独语与呐喊。
林贤治自言《夜听潮集》花了四五年写成,“内容无外乎历史、政治、文化与文学”。书的前半部分谈乌托邦、革命与知识分子,迫害与写作,萨米特与地下出版物,审查制度与秘密阅读……有评论家曾经把《夜听潮集》对于极权体制的批判比之于《小于一》。
其中一篇《同在寒星下》,是为捷克女作家海达的《寒星下的布拉格》写的中文版序言,对这位饱受纳粹及大清洗运动迫害的女性命运之凶险,林贤治难掩痛心,当然更多的是对时代的反思。现实中的高压甚至暴力,让海达同林贤治笔下的索尔任尼琴、米沃什等人一样,面临一场场灵魂和意志的残酷决斗。
在《乌托邦、革命和知识分子》一文中,林贤治表示,“真正的革命是反偶像崇拜的乌托邦的实现”,断定乌托邦同知识分子的命运始终联系在一起,并进而提出:谁来构建反偶像崇拜的乌托邦?如何构建?苏、东知识分子反抗强权和追求真理的意识与实践,黑色苦难的土地上燃烧的自由之火,让20世纪人类的精神特质得以保存。
由此联系到国内,《夜听潮集》后半部分开始对中国当代文学进行评价反思。60年的文学如何书写,传统与反传统如何定义,我们到底需要从“五四”中汲取什么,我们丢失了什么?揭露即是一种真相。
《纸上的声音》可以与《夜听潮集》对照阅读。两本随笔中,鲁迅研究、知识分子研究、文化批评和思想史研究,都是题中要义,但林贤治拒绝被称为公共知识分子。他说,我只是一个独语的人,更确切地说,是阅读者和写作者,一位顽固隐居的独语者。
漓江出版社的“林贤治作品系列”已出6本,《夜听潮集》和《纸上的声音》分别在2015年初和年末推出,似乎对应了林贤治作为理论先行者和精神守望者的定位:充满忧患意识、历史使命和悲悯情怀,饱含道德激情、社会责任感和批判力度。
两本随笔集在思想界亦引起不小的反响。谈鲁迅、萧红、米雪尔、卢森堡,论西蒙娜·薇依、汉娜·阿伦特、罗兰·巴特……对西方人文知识分子精神肖像的素描,对西方极权体制及社会时弊的抨击,悲悯的特质与火山喷薄般的情感两相碰撞。
林贤治既是作家,也是思想家;既算亲历者,也是观察者;既是批判者,也是重建者;既提出问题,也提出解决的方法。有些评论者谈林贤治的启蒙,对此林贤治不止一次强调,“我写的东西无非就是精神的细化而已,谈不上启蒙”,并直言,启蒙应该是知识分子自身的启蒙:“他们不启蒙,怎么去启蒙别人?”
对于自己的处境与立场,林贤治无疑异常清醒。
一种精神源泉的寻思
在对于革命的追思和重设中,2015年8月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的《革命寻思录》与两本散文集有着一脉相承的味道:林贤治都在序言中提到革命,反对“告别革命”。然而觉得喧嚣之音不绝于耳,愈发觉得写一本革命的书是有必要的了,于是便有了这本《革命寻思录》。
书名为寻思,代表此书并非专写革命理论,林贤治另辟蹊径,开篇先探讨革命的词源学和本体论,之后依次梳理革命的历程,结合英、法、美、俄革命个案,思考革命的内涵,对革命的一般性特征——革命与知识分子、精英与大众、组织与权力、意识形态,社会动员,暴力,社会运动与改革、主权与宪政等诸多问题作了有意义的探讨。
话题关涉革命与政府和人民,革命与知识分子,兼及运动与改革等诸多话题,对西方学者所谓“历史的终结”的流行观点进行批判,希求从中探求到历史的真相和前行的指引。
革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林贤治引用本雅明的话并非危言耸听:因为“被压迫者的传统教导我们,我们生存的紧急状态,并不是例外,而是常规”。自1975年始,林贤治就已经建立起多年来一直坚持的批判意识。然而他也在多处表示,并非主张革命,只是不同意“告别革命”这种说法。
“革命不是我所能主张的,一个社会如果能够通过温和的改良实现转变当然很好,但这仅仅是我们的愿望而已。”相比较革命本身,他更注重的是革命的思想和情怀,这是他反抗绝望和同化的精神武器,因此也成为林贤治生命与写作的思想根基;也是警醒当下、警醒自我,呼吁人们用来对抗遗忘、对抗自我的精神源泉。
还是要谈谈鲁迅
《夜听潮集》和《纸上的声音》,其实也都谈到中国作家精神还乡和国民性批判,这也就逃不开对鲁迅的探讨。鲁迅是林贤治物质和精神皆陷入困顿、身体和灵魂皆遭受痛苦之时的力量之源:“如果不是亲炙了鲁迅的灵魂,不会有如此真切的感受。
鲁迅的灵魂,永远骚动着、挣扎着、叫啸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重出的“一个人的鲁迅系列”,包括《反抗者鲁迅》《鲁迅思想录》《一个人的爱与死》和《鲁迅的最后十年》。自第一版《人间鲁迅》出版已过了近二十年,从鲁迅到萧红、到巴金,从当代知识分子到西方知识分子,林贤治谈起这么多年的研究及成果,坦言:“在著作里所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来源于思想煎熬时,从鲁迅文字中摄取的巨大精神感召。”
似乎同鲁迅一样,林贤治的作品也被人指为偏激、激进;而对世相人心,林贤治的爱憎则丝毫不逊于鲁迅。需要注意的是,林贤治并不针对个人,任何个体中鄙陋、怯懦的所在,任何一种形式的践踏和辱没,他都是坚决抨击的,这其中也不乏对自身的无情抨击。
正如他在《纸上的声音·自序》中所言:“不是知识分子而谈知识分子,正如不是文化学者而谈文化,不是文学家而谈文学一样,于我确乎是不相宜的。然而没有法,世事总有不能已于言者,何况像我这样褊狭不平和的人。”
然而,无论是在物质极度缺乏还是精神遭受重压的年代,林贤治都没有停止对真理的追求。他曾经谈到在旧书摊上花五角钱淘到一本卢森堡的《狱中书简》,当时无法言喻的惊喜至今记忆犹新。对于林贤治来说,阅读同写作一样,都是一种反思自身、反思我们所处时代的过程。
因此,作为阅读者和写作者的林贤治,人文思想的“布道者”的使命还要继续担纲下去。诚然,谁都无法代言真理,然而毕竟总有人要引灯探路,可以帮助我们离真理近一点,再近一点。而这,正是执着独语着和呐喊着,向漫漫暗夜前行的林贤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