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曾江 曾江:香港人很自以为是 演员导演也输给了内地

曾江,1935年生于香港。26岁时从美国柏克莱大学毕业回港当绘测师,三年后,早已对电影有瘾的他接拍妹夫秦剑的《大马戏团》。1982年加入TVB,经典作品有83版《射雕》、《我本善良》、《大家族》、《大时代》等。他中年开始扮演性格反派,尤其在吴宇森的《喋血双雄》、《英雄本色》中予人深刻印象。上世纪90年代受到好莱坞的邀请,拍了《血仍未冷》、《安娜与国王》、《007之不日杀机》等作品。2007年开始涉足话剧,主演的《德龄与慈禧》曾在国家大剧院演出。

黄药师附体论演技

"我的竞争对手就是我自己"

曾江的83版《射雕》,黄药师演得那么入木三分,因为他本人就是傲慢的黄药师。无论你认为《我本善良》里的齐乔正多么双面腹黑,《英雄本色》里的坚叔如何快闪又惊艳,甚至早年香港台的"美源发彩"广告多么集体回忆……这些在曾江眼里,都如同不值一提的浮云了,而几十年前同期的小生如谢贤、胡枫、吕奇,今天的老戏骨如秦沛、卢海鹏,他也四两拨千斤地略过。这,不就是屌到连自己都不屑的老年大神范儿么?如此高龄都未言退休,他却只不过是戏瘾太深,即使是相近的大反派戏路,他也要演绎出不同的细腻层次、原因,所谓灰色也有好多种。无敌当然最寂寞,但和自己玩,乐趣还是可以将就的。

南都娱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香港拍电影是怎样的?

曾江:我刚开始是拍国语片的,但后来我不拍国语片,情愿拍粤语片,我觉得粤语片比国语片好。至少吴楚帆那时候的粤语片,是比国语片高很多很多的。没那么多钱制作,没那么大的市场,OK,我们不是要追求这些啊,我要拍得过瘾而已。国语片你可以签,邵氏你可以签,一年最多让你拍四部吧。但是粤语片多的时候,真的是一年拍二十多部的。你说我演出的机会有多少啊,对我自己的提升是多快啊?我读中学的时候已经拍戏了。但是我拍了看完以后,觉得自己没这个天分,我就去读书了。

南都娱乐:后来又回来拍戏了,你的性格受不了吧?

曾江:因为我读那一行跟香港的要求完全不是那回事,我们读设计是要美感的,但香港是要实际的。我不是很欣赏这样的做法,做了三年以后觉得很辛苦,我没办法要求我的老板啊。那时有人来找我拍戏,我想一想,拍戏可以自己要求自己,但是做建筑是不能自己要求自己。那我又试一下咯,试一下以后就上瘾了,到现在,我做演员是很幸福的。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做自己最喜欢做的事,而这份工作可以给你很好的生活,你还想怎样?

南都娱乐:在这一行那么久,有哪个人是你佩服的?

曾江:我佩服的不是人,我佩服的是他的表演,他不是每一个角色我都喜欢的啊。每一个演员,他在这个圈子里面有足够时间的话,一定有一两个角色是很突出的啊。我的竞争对手就是我自己,我追求我自己好而已。竞争?一场球赛,你不把他当对手,那怎么打?我何必跟他竞争呢?我是要在运动上竞争的,所以我一直都有运动的。

南都娱乐:你现在会看自己演的戏吗?

曾江:我不是用看别人的戏的方式去看的。我觉得不可以有任何东西是可以满意的,因为如果你满意了,那已经是你不想再进步了。我不是很想研究我自己,我只抱着一个心情,就是我不满意。因为我求变啊,每一个角色都一样,那有什么意思呢?你做明星的话OK的,每一个角色一样,帅就行啦。但我们是演员啊,是要演出这个角色,不是要演"我"啊。

南都娱乐:你早已做到了吧?

曾江:未必,如果我觉得我做到了,我就不做了。我们电影跟戏剧这么过瘾,是因为你每一个角色,可能这个角色又是黑帮老大,但是每一个黑帮老大是不一样的啊。人,灰的程度是不一样的,所以是很有挑战的,你可以很不一般的啊。

南都娱乐:但找你演的黑帮老大角色很多,你怎么想?

曾江:这些全部是你们的感觉,观众、导演、电影人的感觉,说这就是我的戏路,没人发现我其他戏路而已。最近的《饮食男女2012》就有人发掘我的戏路啊,它在内地、台湾也有上映,就是香港不知道,品位不同吧。大陆有许多很好的戏,在香港也是不行的,台湾也只有《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行而已。香港人是很自以为是的,其实现在我觉得香港是很落后的,就演员、剧本、导演也觉得会是落后了,输给了内地。

纵横四海拍戏吐槽

"内地拍戏没制度,TVB刻薄,港片艺术低"

在香港拍了大半个世纪电影电视,近年又多参与合拍片演出,曾江在行内也算见多识广。他上世纪60年代已加入了美国演员工会,行会规矩对他的影响也根深蒂固。他曾说不需要退休,但前提是他的工作条款必须满足,比如一天不能拍超过十个小时,因为他在片场以后每一秒都是在工作,万一倒下还连累别人。他在2002年接拍《007之择日而亡》时,曾吐槽香港演员都不专业,如今再问他,看得上的男演员只有刘青云,理由是跟他自己一样实在。

南都娱乐:说起来,你很早就在不同的地方拍过戏。

曾江:我全世界都有拍的。我觉得香港没有生活咯,来来去去出色的就黑帮啊那些戏。最近OK了一点,许鞍华就找到了自己,但她拍其他戏怎么行呢?不是诋毁人家,我们说生活的经验而已,许鞍华有没有谈过恋爱呢?学校一出来她拍戏,那她有什么呢?除了电影节。

南都娱乐:在美国拍戏,和拍华语片在制度上有什么不同?

曾江:没有制度是一样的,别人的制度多完善啊。不要说拍戏的制度了,就演员工会的制度,我每个月都收一张支票的,我拍过的戏,无论在电视上,或者做DVD,它都会给钱我的,我不需要追。四五年前,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它(美国演员协会)写了一封信过来说,你现在有退休金喔,它现在每一个月都寄退休金给我的。别人就是这样的制度,你叫一个这样的代理经纪人跟内地片方聊,聊什么呢?他不知道有这些事的。

在美国的时候,人家说,我们这么多人在片场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拍出来你们好看啊。如果你又累又残,拍出来会好看吗?原则上就已经是这样的。但是在内地,你不可以不谈啊,他拍你72个小时,管你的。以前徐克也是这样啦,厂门关着不让别人出去的,他吃巧克力就行了,但我们没饭吃啊。所以每个地方的制度不一样,我不是说它对说它错,它就是这样做。

南都娱乐:新导演有没有你喜欢的?

曾江: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不敢找我的……老实讲,对现在这个世界我不是很认识。我没有办法接触小朋友,我坐近他们,他们抗拒我,我也抗拒他们。我没什么好跟他们聊的,他们讲的那些我都不懂。我不是说香港没文化,他有他自己的文化,但他的文化我真的不认识。

南都娱乐:这一代男演员里你看好谁?

曾江:我觉得(刘)青云就很好啊,跟我一样很实在的。你看他,他在戏里面是有感觉的,我看过他很多戏都很好的。他刚开始在TVB是新人的时候,躲在背景板后面看别人演戏,他很用功的,不是怎么行呢?当然很多人有天分的,但即便有天分的发仔(周润发)也在片场挨了几年啦,那学得到东西啊。

南都娱乐:最近十年来,香港电影工业变化很大,你怎么看现在?

曾江:技术上是赢了,但艺术上是低了。

南都娱乐:电视方面,最近有看得上的剧集吗?

曾江:我现在很喜欢看内地的剧集。我欣赏很多的。《金婚》挺好,五十年五十集,一年一集,从头到尾你觉得他们(张国立和蒋雯丽)是夫妻来的,他们经过许多婚姻里面的困难,大时代的变迁,自己家里这么多困难,性格方面的冲突,你说演得多好。它不像香港经常拍近镜的,它可以拍一个medium short(中短镜头)之后,一场戏就演完了。你整天cut,我说这句话你就喊cut、cut、cut、cut,那有什么意思呢?现在基本上都是这样,容易嘛。

南都娱乐:这么说香港电视制作水准多年没有进步?

曾江:我觉得不是进步,我觉得是退步。老实说,我们当年在tvb的时候,经常会研究这些,这场戏怎么拍,怎么演呢,这样好不好啊?现在已经是不会这样。我不知道是演员的质素已经没有了,还是太商业化,没时间给你这么做,还是公司不给你这么做,还是剧本一个字也不能改?我不知道。因为我不会接触tvb了,tvb太刻薄了。它来跟我谈,我也说,不要啦不要谈啦。

我也时不时看一下tvb,咦,怎么会这样呢?我觉得它是退步了。当然也是很多理由致使它退步,可能是太经济效益吧。我不会说经济效益是错,但是我觉得经济效益之外,你怎么也加点艺术上去啊。

老年"退步集"

"有性格站不住脚,除非你有贡献"

如今曾江一边耳朵听不清,需要戴助听器,所以一聊天就分贝剧增,听起来比实际上更有脾气。确实,无论拍戏还是访问,他都是典型的固执己见。但原则之下也不乏同理心,超出界限仍有斟酌,比如背景要拆了,他觉得多拍几个小时也可以;遇到特殊情况,商量过后,早点上通告、晚点收工也可以。不过才显得温和了,他又马上来杀一个回马枪,毫不讳言自己在圈中并不合群,也看不惯某些人的江湖习气。因为他在圈中生存的底气是演技,是贡献。

南都娱乐:你很早已经成名了,所以言行可以任性一点?

曾江:我很任性啦,所以不是很多人敢跟我合作咯。在电影圈里,最重要的是合作,如果你很有性格而不能够跟别人合作,你在电影圈里是站不住脚的,除非你有很多贡献。你在戏里面拍这个坏蛋是这样的了,但是演得好啊。别人都认了,受气也算了,对不对?所以别人还是会请我的,不是说想跟我合作,是想我在戏里面给出东西。他很惨的,不是一定很高兴,但是他看到戏里面我给得出东西,那死就死吧,忍了吧。

南都娱乐:你挑剧本的时候都很严格?

曾江:剧本不用挑的啊。不是剧本好就一定拍得好,剧本不好就一定拍得不好,所以我不是很挑剧本的。但也不是很多人敢来找我,他敢找我,我觉得他应该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东西。他敢找我,我就敢跟他玩。

南都娱乐:现在对戏和对手的要求还都是很高?

曾江:如果不要求,那还不如不要做。你期望是这样做,但是很多东西不能配合你,那你会很沮丧。我不是说我一定是对的,但我对我自己有要求,我对整个事情有要求,我们做了这行这么久,不会错到哪里去。

南都娱乐:现在拍戏开心吗?

曾江:现在拍戏的目的,除了希望可以在戏里面有我的付出、我的贡献看得到之外,最重要是我开心。我不求任何的东西,我不求钱,不求名,我不求排名,不求戏多。我求什么呢?我求开心。开心有好几样,满足感是开心,跟合作的人很有默契是开心,包括演员、导演、摄影师、灯光师,一切一切……不一定是物质的开心,那个满足感很开心的。

南都娱乐:这么多年来,你有哪些圈内的朋友?

曾江:很少的。我不是很觉得圈里面很多人敬业,这就是我的看法。我很难跟他们聊天的,一讲起事情的时候,他们就说:"喂,找个女生喝东西吧。"

南都娱乐:在这个圈子里你不合群,尤其年轻的时候,会很难生存吧?

曾江:合群当然就是生存的一个好方法啦,但是你有贡献,就更好了。如果这人不是合群的,但是这个角色适合他去做,他一定有东西可以给你,为什么不好呢?不比合群好?

记者手记

是专业人士就不必卑躬屈膝

我采访过的艺人里,过去最高龄的是谢贤,曾江以一岁之差刷新了该纪录。同为"30后"的高帅富,一个是笑脸迎人的老花花公子,一个是亦正亦邪自负孤傲的怪爷爷,表面风格截然不同,骨子里都透着热乎真诚。在所有的圈子里,"关系"很重要,但总有些人看似"难搞"其实"很傻",试图叫板那些四海皆准的混蛋逻辑。但真正的高帅富才敢走"混不吝"路线,屌丝哪有如此心气,一顿一顿混嗟来之食都忙不过来。和曾江约在港岛某五星级酒店咖啡厅,他像去超市般提着环保袋来,假装没被无数路人认出。一个多小时后放下杯子,扬手叫了部的士就走,常去的球会还有一票圈外老友等着呢。"很简单的,你有没有实力站在这里五十多年,对不对?"究竟是专业人士都很简单,还是做到专业人士,你就简单了?

人物评论

银幕永远都需要傲慢

如果要在香港影视明星中给"傲慢"选一个代言人的话,曾江会是不二人选。少年时从《射雕英雄传》的黄药师眼神中,我们得知了一种焦虑的傲慢,他即便从容,也显得忧心忡忡,他痛恨繁缛礼节,更一生桀骜不驯……乃至后来,我们沉迷的港片和无聊打发时间的港剧,都不会再有一个比曾江饰演的黄药师更适合给"傲慢"以解释的面孔了。

正如83版《射雕》是郭靖黄蓉的世界,甚至也是洪七公和老顽童的天下,但没人会认为这是一部属于黄药师的戏,曾江的随后演艺生涯也非惯以主角现身。绿叶虽然不够鲜艳夺目,但却也有自己的颜色。《射雕》之后,曾江参演了不少银幕作品,诸如《刀马旦》(1986)、《流金岁月》(1988)、《英雄本色》(1987)、《喋血双雄》(1989)、《纵横四海》(1991年)、《跛豪》(1991)……虽大多以配角身份登场,但银幕中那些个嚣张霸气傲慢无礼甚至还有点桀骜怪异的形象,都已经如刻刀雕刻般记录在一代代影迷心中了。

世上并非都是"文如其人",但在曾江身上,可能真的可以称之为"戏如其人"。从香港媒体的大大小小报道上也能看出,曾江本人非常自负,访问记者甚至会用上"嚣张"一词,比如他数次表达过"香港演员没一个专业的"这样决绝的观点。我以为,曾江这种表达并非强调自己多好,也非真的要对香港不敬业和不专业的明星展开批判,而是他要展示出一种决绝和凛然的态度,他要以此来强调自己拒绝与之为伍的决心。

愤世嫉俗,大概是我们最喜欢给这类明星安上的一个标签。但其实,世界与俗物并不一定都值得他们愤怒和嫉恨,大多时候所谓愤世嫉俗只是要与之决裂而已。所以你看到,黄药师一人乘舟吹箫离开时是多么顺其自然,他孤傲的性格早已将他与人间的平庸、乏味、做作、狡诈等丑陋之态分开,他不再想成为大英雄,他想的只是离开,一个人,唯一带上的可能就是自尊和傲慢。

古稀之年的曾江依然挂着桀骜不驯的嚣张表情,妥协与不妥协交替进行。曾江的不妥协包括持续参演自己喜欢的话剧,以及对不满之事保持口无遮拦;妥协之处就是,你能在太多的内地不入流电影中看到跑龙套的他,依然是难得一笑的古板之脸—有过闯荡好莱坞经历的曾江,一边对错失机会继续保持自我,一边也在对所谓错失的东西一再偿还并付出代价。

不知道香港艺人如曾江者算不算成功,可能一生大多以配角和二三线身价出现在人们眼前的他对于影视金钱来说无足轻重,但很多人,如我,我们喜欢曾江,除了角色,还有那一脸的傲慢,生活、银幕都需要这样一张桀骜嫉俗的脸,让我们知道生活依然有不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