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席书法 陈传席:谈今古书法家及书法

2018-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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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此为十年前陈传席教授在南京接受几位记者联合采访的部分内容,现予摘发记者(以下简称记):陈教授,你虽然是研究美术史的,但你偶尔对书法发一些议论,我们读了都觉得很有

此为十年前陈传席教授在南京接受几位记者联合采访的部分内容,现予摘发

记者(以下简称记):陈教授,你虽然是研究美术史的,但你偶尔对书法发一些议论,我们读了都觉得很有深度,很有学问,十分中肯,十分正确。现在书法界鱼龙混杂,希望你出来点评一番。陈传席(以下简称陈):我在美术界得罪了一大批人,不想在书法界再得罪人。


记:我们只听,不乱传。

陈:不乱传就好,至少十年内不能把我讲的内容传出去,更不能在报刊上……你们叫我谈什么?评谁?

记:先评你们南京的林散之吧,他被人称为书圣。

他的字到底如何?

陈: 首先给林散之定位:当代书法家中他是第一人,和他同时的书法家都超不过他(业余书法家又另论)。他的字有书卷气,内蕴丰富,即内在变化丰富。这方面,他甚 至超过一些古人。

(记者插话:他的字符合你提出的“阳刚大气”、“正大气象”吗?)林散之的书法,其优点我们可以说一本书,讲的人已经很多,现在就不多说了。

现在谈存在的问题。

首先他的字缺少“结构”。完整地说,他的字有线条而无结构。结构在书法上又叫结体,也叫结字。结字,你们是怎么理 解的?我理解就是结构,犹如绘画的造型结构,是非常重要的。

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卷二中说:“……书则不得笔法,不能结字,已堕家声,为终身之 痛……”一个“笔法”,一个“结字”,是十分重要的。我们学字,学名家字,首先学其结构。你学王字、学颜字、柳字,线条完全一样,但结构错了,那就不是王 字、颜字、柳字了。

比如“柳”字,你把右边提高,左边“木”字压低,你的线条再像柳字,也不是柳字了。记得董其昌在《画禅室随笔》中说:“米海岳书,无垂 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等咒也。

然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有人说学古人书要“略其形迹,得其神采”。这完全是胡说。 学古人字首先是得其结构,最后得其神采。结构都不像,学王字不像王字,学颜字不像颜字,还奢言什么神采。

你们都是学米字的,米“于结字最留意”,怎么能不 讲结字呢?林散之写字就不讲结字(结构),当然不是绝对不讲,这一点可能是受他的老师黄宾虹的山水画的影响。黄宾虹晚年成熟的山水画不太讲究结构,因为他 晚年眼睛不好,看不清,所以不讲结构。

黄宾虹以“法高”而取胜,人们欣赏其“法高”而忽其结构。其实黄宾虹早年画山水十分讲究结构,你们注意看黄宾虹早年 的画就知道了。
       林散之书法线条质量高,也是“法高”,但忽视结构总不是优点。

这正如一个满腹经纶的硕儒,而身体却瘫痪,总不是好事吧。霍 金是大数学家、大经济学家、大天文学家,他对宇宙起源的研究震动全世界,但他身体瘫痪,脸斜口歪,说话艰难,坐轮椅,不能自立,这不能说不是一个缺陷吧, 至少说不是优点吧。

《庄子·盗跖篇》中,孔丘说:“丘闻之凡天下人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记者插话“呦,你都 能背诵出来”。

)他把人的结构之美,看为上德,才、勇反在其次。当然这只是他一家之说。封建社会用人标准“身、言、书、文”,也是把人的身体结构之美放在 第一位的。

那么,书法作为艺术,岂能不讲结构美?古人说“得形体不如得笔法,得笔法不如得气象”。这气象就是形体结构和笔法的结合,结构还是应该讲一点的。
       当然,林散之字的线条内涵更重要。

这正如霍金,人虽病瘫,但毕竟是大学问家。我只是说,他的字不讲结构美,总不算是优点。(记者插 话:对对,陈老师您如果不讲,我们就把他的缺陷看成是优点了。

)现在学林字的人只学他的缺点,他的线条质量反而被人忽略了。所以,几乎没有人请他写大牌 子。你看这个《益寿文摘》四字书名,写得……(记者插话:结体真的不美,甚至很难看)但格调还是不俗的。

你看毛泽东的字,谢无量的字,结构都很美的,但人 家字的内涵也不错呀。
     还有林散之说他的字比祝允明好,但见到王铎低头。当然,你林老的字肯定不如王铎,说比祝枝山字好,绝非公论。

祝枝山 作为书法家,何等了得,于右任也赶不上,其他人要想和祝枝山比,先缓一缓吧。我也曾经认为祝字内涵不足,但现在我看法变了,祝字结构优美爽朗,他的线条为 表达他的真性情,流畅而飞动,恰到好处。

书,如也,如其人,祝字最得其真。任何人都不可以己长立项,强人从之……(当中一段听不清)
       所以,江苏人宁肯找尉天池写大牌子,也不找林散之写大牌子。

你的字线条质量高,但只有专家看得懂,貌似专家的人跟着叫好,不懂字的人看不懂你的线条质量, (记者插话:这不能怪林散之)当然,所以我说他们不懂字。

但不懂字的人专看字的结构,尉天池就专讲字的结构,这方面,尉天池并不错……

论画中锋与八面锋

今人论作画,有专主中锋,且谓非全用中锋者,不足成大家。余曰:此胶柱鼓瑟也。

且宋元以降,大家作画,专用中锋者鲜。关仝、范宽之画,为众所周 知,皆中侧锋并用。元之倪云林为文人画之顶,其画山石,比比侧锋。浙派、武林派作画,几不用中锋。“四僧”、“八怪”、徐谓、龚贤、“金陵八家”,凡大家 作画,情之所至,八面锋齐至,鲜有专主中锋者。

沈石田云:“八面锋一齐都来,尚了不得,如何说中锋?”今人傅抱石、潘天寿、李可染作画用笔,皆不为中锋所 囿。林风眠用笔则无锋可究,皆一代大家也。齐白石亦云:“凡苦言中锋使笔者,实无才气之流也。

”然余非恶中锋也。余自作书画亦喜用中锋。余恶专主中锋不可 一笔出中锋之论者也。
清空与质实
文人作画如词家之写词,贵在清空,不在质实。张炎曰:“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

”然则一种用笔,何以至清空?何以至质实?余曰:以力 用笔,易质实;以意用笔,多清空。若力、意并用,则质实、清空俱得,然仅得其半,且不偏于意则偏于力,不若得一意以灵也。

或曰:何为用力?何为用意?答 曰:此可神游意会,不可驻思而得也。然会意者得吾此语,则由无意变有意,由懵懂变自觉也。
法之意 
作文如作画。白石之画,意高于法。宾虹之画,法高于意。


然则,意高者,必有法,无法则无可达其意。法高者,必生意,无意之法不可高。是以,法高与意高,各有偏至而已。昔人评郭沫若诗意高,闻一多诗法高。然则郭诗岂无法哉?闻诗岂无意哉?
画者学画,当以练法起,以练意达。

练法以增其技巧,练意以达其性情。练法以至理解为后得,练意以至纯真为后得。作文类之。刘熙载论文曰:“盖法高于意则用法,意高于法则用意,用意正其神明于法也。”乃至言也。

感·觉·悟

感觉、觉悟,佛家之语也。实由感而觉,由觉而悟。觉者,菩萨也;悟者,佛也。凡书画诗文之成大功者,必经此三境界。夫感者,师其物也;觉者,师 其心也;悟者,师其性也。师物,即摹仿,摹仿前贤,摹仿自然,其善者曰:“能”;极善者曰:“妙”。

师心者,即中得心源,先有所思,后以手状其思(以手写心),其佳者曰:“奇”。师性者,则任性而发,不知然而然,随其意也,此化也,其绝者曰:“神”、“逸”。

越此三境,尔后成大家。
“八面受敌”

欲读之书,欲为之事,无穷尽也。人生有涯,学也无涯。若盲目读书,无的做事,或至死为书所困,何能突出?故不可凡书皆读,凡事皆做。有所不为, 方能有所为。

东坡云:“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八面受敌”,切不可八面出击。盖八面围困之敌必百倍于已,人之精力有限,八面出 击必为敌所灭。须集中兵力,于一角一隙冲破,突出则生,不出则死。

读书亦然。无穷之书,如八面受敌,若一一功之,即泛泛涉猎,亦至死不能毕,何能突出? 《老子》云:“少则得,多则惑。”须每次作一意求之,“人”“专”则“传”,“广”“发”则“废”。“人”“多”则“侈”,“侈”者,浪费也。《韩非子· 解老》云:“多费之谓侈。”物侈尚可得,人侈不可再。学者不可不知。(摘选自《陈传席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