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滨的老婆 “上海好邻居”王海滨口述:受伤后的365个日夜

“没想到会伤得这么重,如果当时盖一张湿被子再去敲门,如果打开铁门后有人给我浇一盆水,或许就不会那么严重了……”“你后悔吗?”“后悔自己缺乏消防常识。”“如果重来一遍,你还会去敲门吗?”“还会去敲门……”

去年6月16日凌晨1点,上海闵行华漕诸新三村14号楼一楼突发大火,26岁的王海滨冒着浓烟从5楼到2楼挨家挨户敲门叫醒邻居,打开已断电的防盗门让救火人员进入楼内,楼内居民得救,而王海滨却全身88%皮肤被严重烧伤。

“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常识告诉我应该这么做,整个楼道被浓烟笼罩,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疼痛……”当王海滨跑到一楼,用尽力气打开居民楼铁门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麻木了。周围的居民说,他当时全身已被熏黑得看不出外貌。

正是这扇铁门,打开了华漕诸新三村14号楼的生机,让救援人员得以进门扑火。“当时一、二楼已经有明火烧起来,眼看着煤气罐就要爆炸。”这个26岁男孩,做了他认为“正常”的事情,挽救了一幢楼的生命。在那场火灾当中,只有他一个人站了出来,也只有他一个人,身受重伤。

“昏迷的日子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没有知觉,一直梦到自己在月球。”事故之后,王海滨昏迷了一个半月,“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直到恢复意识以后,才第一次感觉到痛。”

十次植皮手术,身上的肉不知被割下多少块。“从好的地方取下一块皮,移植到坏的地方,每天看着自己这里好了,那里又破了。”王海滨全身的皮肤只有当时有衣服包裹着的腹部和大腿根部是完好的,而这些皮肤也是割了又割,缝缝补补……

受伤昏迷一个半月后,王海滨第一次靠着支架站起来。

时过境迁,如今王海滨已经在恢复阶段。“很多人在帮助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

社会各界热心捐助,媒体纷纷投来关注的目光。但承受这一切疼痛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没想到会伤得这么重,如果当时盖一张湿被子再去敲门,如果打开铁门后有人给我浇一盆水,或许就不会那么严重了……”“你后悔吗?”“后悔自己缺乏消防常识。”“如果重来一遍,你还会去敲门吗?”“还会去敲门……”

治疗

在阳光康复中心三楼的走廊里,记者见到这个高个子男孩,双手撑着支架,在落地窗前原地练习踏步的身影。

全身88%的大面积烧伤是什么概念?王海滨的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除了脸和腹部以外,几乎全是长着水泡、发红的“疤痕皮”。王海滨上身穿着防止疤痕增生的“压力衣”,四肢都是三级烧伤,用纱布缠绕。两只手露在外面,十根手指粘连在一起,无法张开。胳膊和腿都异常的瘦。“本来身高1米78,现在只有1米7了吧。”

王海滨上身穿着压力衣,防止已经发红的疤痕皮再起水泡。

两只手臂都是三级烧伤,缠满纱布。王海滨说自己的两只手不知被割掉多少块肉,因为火灾时露在衣服外面,已经被“烤熟”了。

王海滨的腿部也是异常地瘦,腿部还无法伸直,原本1米78的个子现在只有1米7了。

在走廊里,每走40分钟,王海滨就必须停下来休息。但因为胯部的扩张器,坐不下来,他就颤颤巍巍地扶着支架原地踏步,不让自己停下来。

夏天来了,一出汗,王海滨就全身疼痒难忍。“每晚都醒来三四次,我就帮他抓痒,其实每天睡的时间只有两三个小时。”病房里,妈妈日夜陪着王海滨。

妈妈睡在病房的加床上,日夜陪在儿子左右。

下一次植皮手术定在10月。因为身上能用的好皮已经不多了,医生在5月的时候通过一次手术,在王海滨的胯部植入一个扩张器,往里面不停注水,以撑开大腿仅有的完好皮肤,增大“可利用面积”。王海滨说,将来这一块皮会成为他手上的皮肤。正因为这个“水袋”,王海滨现在无法坐下,只能站着,或躺着。

梦魇

事故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王海滨自己从没有公开提起过。“我很少回想当天的情形,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因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一场大火,改变了这个26岁男孩的一生。对他来说,那就像一场噩梦。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夜,浓烟透过纱窗吹进王海滨家,王妈妈把他从睡梦中喊醒。当时整幢楼已经断电,浓烟很呛人,王海滨第一反应是失火了,但在他所住的五楼没有看到明火。

王海滨从窗口往下看,看到楼下门外围了很多人,都在喊:“防盗门打不开啊,打不开啊……”王海滨转身跟奶奶说:“我要下去看一下。”奶奶拉着不让他走,但他还是下去了。

“下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想。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快把底楼的防盗门打开。”

整幢楼都停电了,楼道里漆黑一片,而且浓烟滚滚。没走几步,王海滨就踏空了,“摔倒了,又爬起来,走两步又摔倒,后来我是直接滚下楼梯的。”王海滨回忆说,“我不知道自己敲了多少扇门,也不知道自己在几楼。”

很多人从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一打开门,楼道里的浓烟立刻卷进屋子里,空气都被烤得极其高温,头发也立马被烧焦了。见此状,很多居民立即关上门,用湿毛巾把门缝堵住,紧闭房门自救,逃过一劫。

而王海滨没有放弃,他挨家挨户地敲,可是整个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我看到二楼的房间整个客厅都着火了,一看到明火我整个人就紧张起来。”他又踉踉跄跄走到一楼。防盗门因为断电,从外面打不开,门外聚集了很多想进来救火却进不来的人。

王海滨冲下去,当时钢铁的防盗门已经被烧得变形。王海滨没有多想,顺势用左手转动左手边的门锁,把防盗门手动打开。

保安和外面的人冲进来救火,火情终于得以控制。而王海滨直接坐到了地上。“当时他整个人黑黑的,只看到两个眼睛在转动。”邻居后来告诉王妈妈。

“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痛的话我可能也开不了。”但正是因为打开了这扇防盗门,居民得救了,而王海滨用来开门的那只左手却严重灼伤,五根手指都粘连在一起,几乎丧失所有的功能。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可能是整个过程中被高温烤伤的。”当时不害怕,但现在回想,王海滨有点后怕:“丢下奶奶在家里,如果不是妈妈在家,奶奶也会出事。”

唯一后悔的就是对于火灾的防御措施没有做好。“如果下楼过程中披上一张被子,或出来之后如果有人给我浇盆凉水,或许就不会这么严重了。”在等救援的时候,王海滨本已被烤伤的身体,余温仍不停灼伤皮肤并往里渗,最终导致他大量皮肤都是三级烧伤。

王海滨平时和奶奶最亲。大火当天,奶奶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但最终他还是下去了。

劫后

事故发生后当晚,王海滨立刻被送到瑞金医院治疗。“当时还有意识,但那天晚上过后就再也没有意识了。”昏迷的一个半月时间里,王海滨说整个人就像梦游一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时而感觉自己去了雪山,时而发现自己在深山老林。没有疼痛,但知道自己全身一直在颤抖。”有一次,医生要给王海滨换药,王海滨突然张嘴说了一句“等一下”。医生问他:“你要等一下干嘛?”王海滨说:“我在开飞机。”

7月初,王海滨第一次醒来,但很快又睡过去,直到7月下旬才恢复意识。“第一次感觉到疼,就是醒来后第一次换药的时候。”

痛苦的恢复过程中,王海滨却表现得乐观平静。交谈中,感觉到王海滨是个特别简单的男孩。他说,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正常的事情。

现在,王海滨的康复生活十分规律。每天八点起床,自己在床上做锻炼。十点半,开始手关节功能训练。午后休息时,他就在走廊里练习走路,等到两点半开始进行腿部功能训练。到三点洗澡、换药,一直到五点半。

受伤之前,王海滨最喜欢打篮球和游泳。“没到周末就和同学去骑行十几公里,一路上边骑车边玩。”如今王海滨只能在床上看书,玩一些一根手指能应付过来的手机小游戏。“基本上大部分时间都在这张床上躺着,不能上下楼梯,白天外面又太热,没法出去。”等到稍微阴凉的傍晚,他会一个人坐在康复中心的足球场边,看别人踢足球。

四月份的时候,王海滨回了三次家。“回到家就感觉一切都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就是想离开医院。”那次意外后,王海滨家住的那幢楼很多房子都装修过了,被熏黑的墙壁也重新刷白。

“现在有那么多人在看着我,我不想让他们失望。”康复治疗的痛苦,王海滨独自承受,但突然间有那么多人关心他,他心里默默感念。“以前总以为社会离我们很远,但发生事故之后,没想到社会上这么多人关心我。”

“就在这间病房里,经常冷不丁有个阿姨过来,说看望我,给我点钱。问是谁也不说,放下钱就走了。”

五根手指被烧得粘连在一起无法分开,但王海滨还是尽力向记者展示“张开”和“紧握”的动作,尽管是细微的动作,已让他满头是汗。

“我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王海滨的右手伤得较轻,但手指依然不能伸直,靠几根线和一个铁支架拉着,把五根手指掰直。据说这样很疼,王海滨不得不过一会儿就把支架松开,过一会又装上。

王海滨经常端详着自己情况较好的右手。“你看已经出现一个手型了。”然后又看着指头完全粘连在一起、伤得比较严重的左手开玩笑说:“你说我这几根手指现在像不像钢琴的琴键?呵呵,等我好了,我想学弹钢琴……”

病房外的走廊,王海滨撑着支架慢慢地练习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