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曾为一代儒医萧龙友造像
阳光明媚的早晨,范曾先生来电话,让我和表弟蒋代明(蒋兆和之子)去家里取画。求范先生的画可不容易。一听说是给我伯祖萧龙友画像,范先生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萧龙友先生(1870.2——1960.10)原名方骏,号“息翁”,字龙友,四川省三台县人。他是近现代著名中医临床家、教育家、国学家、中医泰斗,京城四大名医之首。他有深厚的文化修养,喜好字画、古玩,常盘桓于琉璃厂。诊务之余,则搜访金石书画及古医籍,收藏甚富,成为收藏大家。
1961年家属遵嘱将其珍藏的书画、古墨、瓷器等140余件文物精品捐赠给了故宫博物院。范先生对萧老先生一直十分敬佩,听说故宫博物院为纪念萧老先生诞辰140周年、逝世50周年,将于2010年9月9日在景仁宫举办《萧龙友先生捐赠文物精品展》,决定画像参展,以示敬仰。
我和表弟兴冲冲地来到范先生画厅,迎头撞见墙上4整尺长的空白宣纸,不禁一愣。范先生微笑着向我们走来,看了看我们,道:“还没画呢!我要当着你们的面来完成这幅画像。40分钟后,你们就可以取走。”范先生浓眉下那双坚执睿智的目光,流露着人生的潇洒。
一向是身着中式宽大衣裤的他,魁梧中更显高雅俊逸。表弟悄悄对我说:“一般画家可不敢这么做,有点儿冒险!”范先生神态从容,习惯地仰靠在朝着客厅门廊的法式沙发上,一边与我和表弟聊起萧老先生的生平,一边拿起萧老先生的照片仔细端详,过了一会儿,说:“好!
开始吧!萧老的形象已经有了!”成竹在胸的他缓步踱至画板前,右手拿起毛笔,略加思忖,便在纸张的右上方沉着勾勒,从左眼瞳孔画起,然后眼黑,上下眼睑、眉骨。
范先生边画边讲:“我三年没画人物肖像了。我画人物是从蒋兆和老师那里学来的。吾师兆和,开中国写现实主义人物画先河,古今中国人物画家恐无第二人,彪炳千古啊!”“抗日战争民族画卷《流民图》是吾师的杰作。
当时,在北京太庙展出不到一天,便被日寇查封。”我接着说:“《流民图》开展那天,萧老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去剪的彩。”范先生慨叹道:“大哉流民图,一首哀生赋。抽剑何茫然,览此热肺腑。
”说话间,范先生已经画完了左眼,开始画右眼。不一会儿,只见他行笔锋棱如刻,力透纸端,顿挫之间,萧老先生的一双眼睛栩栩如生便跃然纸上,范先生兴奋地说:“眼神抓住了,形象出来了!”那眼睛好像会说话,慈祥中透着坚毅。
听老辈人讲,萧老先生医道精湛,悬壶济世。对日本鬼子充满民族仇恨。在日本占领北平期间,老先生坚决不为日本人做事。在交谈中,范先生的笔已经勾出了鼻梁、鼻尖和鼻翼。范先生突然停住了笔,对大家说:“我不仅听到了萧老先生在讲话,还感觉到了萧老先生的鼻孔在轻轻地呼吸。”
范先生不愧是一代大家,他把每次作画,都当作是一次跨越时空的精神之旅,倾注着自己浓烈的感情,并寄以相知之心,下笔灵动,恍有神助。“没有当年吾师对我严格的训练,我今天画不出这种意境!”范先生边说边勾出萧老先生的胡须,“留胡须是息翁的特征,充满文人气质。”从五官的细部到外轮廓。洗练的笔墨勾出萧老先生的形象特征。“多潇洒!”范先生自言自语道。
笔在细细推移着,他借笔生情。青石上,手握书卷的萧老先生逐渐呈现在我们面前,忽然,范先生回头对大家说:“你们看,萧老先生神似何在?”大家不知所云,说时迟、那时快,范先生手持粗毫快速疾行,衣纹、马褂轻松浮现纸面,萧老先生的清式缎帽也仅三笔重墨概之,真是绝妙!身后是萧老先生最喜爱的竹子。画中的萧老先生正气凛然,儒雅飘逸,令人不觉心中一荡。我们看到了范先生用精微简赅的笔墨,以墨寓情,勾画出萧老先生一生置污泥而不染之高洁,倾注心血只为普度众生。
范先生画毕,把笔搁下,厅内响起一片掌声和赞叹。我看了一下表,正好45分钟。可谓“当其下手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
大家说范先生画出了萧老先生的精气神,真是形神兼备,笔墨精妙,实在太好了!
范先生也露出满意的笑容,对我说:“画人物追求的是神、气、魄。萧老先生本人是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高雅、博学、仁爱这些文人的美德集于一身。”表弟说:“这是现代文人画和杰出的肖像画的结合。”范先生点燃了他的烟斗,久久地凝视画像,看得出范先生十分得意对萧老先生这幅肖像画的刻画。
范先生吸了一口烟,吐出袅袅的烟雾盘绕在他眼帘之间,轻声说:“我对线的处理,有时是空白不空,似有似无,才美!像中国的古诗词,此处无声胜有声,似断非断,艺术在于想象,应该留给人们以更多的想象空间。
这就是南齐谢赫于《古画品录》中提出的‘骨法用笔’了。”这“骨法用笔”让范先生的肖像画有了自己独特的线描。萧老先生是一代举子,精通文史,书法绝伦。
而范先生则继承了八大山人的遗风,标举“以诗为魂,以书为骨”。范先生作画,是两个文人的对话过程,是一次心灵的沟通,也是美的张扬。范先生高兴地请出夫人楠莉:“楠莉,你看画得多好!”夫人点点头,连声说道:“真好!真好!”范先生说:“这张画送给故宫,让它常年陪伴萧先生这些珍贵文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