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莉莉后代 一代影星黎莉莉去世 崔永元撰文追忆前辈(图)
中新网8月9日电 7月7日,上世纪30年代,中国电影黄金时期的著名影星黎莉莉因病在京去世,享年90岁。黎莉莉主演的《大路》、《狼山喋血记》、《塞上风云》是中国黑白电影的经典作品,在歌舞盛行的旧上海,她与王人美、薛玲仙、胡笳并称为当时顶尖的明月歌舞团的“四大明星”。
据北京晚报报道,中央电视台著名节目主持人崔永元特撰文追忆这位中国电影的老前辈。以下为文章全文:
8月7日中午,我从昏睡中醒来,打开手机,看到了演员潘婕的短信:“我姥姥突然去世了,我好难过”。我随即致电过去,潘婕正在外景地强忍悲痛,准备化妆拍戏。她说:三天前还和姥姥通电话,聊的海阔天空。
她说:姥姥去世前十分钟,还对医生说,你们服务态度真好。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近几个月来,我的心已经被一次次刺痛,电影百年,老人们好像相约而去,苏里、苏云、王炎、聂士昌……现在是黎莉莉了。
每次参加悼念仪式,从老人们身边走过,总觉得他们走的很安详,慈眉善目,好像是在浅睡、午休,隐隐能听到他们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我对潘婕说:我们好好工作,好好活着吧,像他们一样。
在今天这个群星闪耀的年代,黎莉莉的名字并不被多少人知道,连同她的父亲钱壮飞,弟弟钱江,都很少被人提起。
但是,当我们书写影史、历史的时候,这些名字是不可以遗落的。稍有历史常识的人,便会知道钱壮飞的传奇经历。
1927年11月,周恩来抵达上海,创建了中共隐蔽斗争的情报保卫机构———中央特科,并决定派得力可靠的干部打入敌人内部,直接获取情报。李克农、钱壮飞、胡底等同志便巧妙地进入了敌人的要害部门。钱壮飞因“奉公守法,勤勤恳恳”,懂美术又写得一手好字,受到了国民党CC系头目徐恩曾的器重,被任命为机要秘书,于是,四面八方、上上下下发给徐恩曾的电文,都要钱壮飞“经手”。
有人说,蒋介石给徐恩曾的秘密指令都是共产党先过目的,这话不是戏言。1931年4月24日,中央特科的负责人顾顺章在武汉被捕、叛变,到了25日,钱壮飞处一共收到六封电报,指定徐恩曾亲译,已秘密掌握了密码本的钱壮飞拆译了电文,知情况十万火急,即刻通知李克农、胡底等同志,在周恩来指挥下,党中央机关在敌人袭击之前迅速撤离隐蔽,钱壮飞处理完一切事务,安然脱身,回到了中央苏区。
其实,钱壮飞的才华还不只于此,1926年,他和自己的夫人张振华、自己的女儿黎莉莉一起出演了电影《燕山隐侠》。
黎莉莉回忆说:“在影片中,我妈妈扮演我爸爸的母亲,我扮演爸爸的妹妹。有一场戏,爸爸的父亲要赶他出家门,爸爸的母亲舍不得儿子,只是哭,我拖住哥哥(爸爸)不放,不让他走,也要哭,但是我哭不出,反而笑。因为我觉得我拖的是我爸爸,嘴里却叫哥哥,很可笑。这场戏拍了多次不行,我妈妈生气打了我,我真的哭了,最后拍成了。”
1929年6月,钱壮飞回到红都瑞金,又设计了中央大会堂,八角形,酷似红军八角帽,土木结构,是山沟沟里的“现代化”建筑。很少有人知道,设计师钱壮飞是医科学校毕业的,主学外科。
钱壮飞长征时牺牲于二渡乌江。父母奔波于革命,无暇顾及子女,黎莉莉13岁时便考入黎锦晖先生所办的中华歌舞团,唱歌跳舞练基本功。当时,她叫钱蓁蓁,后认黎先生为义父,遂改名叫黎莉莉。直到晚年,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登台演出的第一个节目是《可怜的秋香》。
2003年4月,88岁的黎莉莉老人在接受我们采访时还回忆说,她在《可怜的秋香》中扮演羊,而且是一个人扮演小羊、中羊、老羊三个角色,主要任务是跟在秋香身后,和着音乐的节奏不断地爬。
她还能背出他们在香港演出歌舞剧《春天的快乐》时由她朗诵的引子:“可爱的春天,她把我们的世界装点、装点,装点得十分美丽、新鲜。你看那青山绿水,衬着红日蓝天,那嫩草繁花点缀着莺莺燕燕,好啊!好一个可爱的春天。”
那时的她,童音嘹亮,国语纯正,身穿前绿后黄的长旗袍,回身之时,台下满堂掌声。三年以后,黎莉莉进入电影界,先后出演过《小玩意》、《大路》、《体育皇后》、《狼山喋血记》、《塞上风云》、《天明》等二十多部影片。
值得高兴的是,与她合作的导演孙瑜、费穆、应云卫都是人品艺品俱佳的艺术大师,这使她受益匪浅。
黎莉莉与孙瑜合作过六部影片:“孙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表演不怎么样,虽说有我自己的气质,比较活泼、粗犷,有时却演得砸锅,还常常因演不好戏闹小孩脾气,有人说我拖了孙瑜的后腿,可是他却不灰心,总是勉励我说:‘不要紧,失败了再来。’”
上个世纪30年代,中国银幕上中西混杂,莺歌燕舞,光怪陆离。拍摄于1934年的《大路》却直面现实,将镜头聚焦在一群筑路工人身上。苦难重重,意志更坚,他们唱着《开路先锋》,表现着部分中国人为民族生存不怕牺牲的精神。
另一部黎莉莉主演的影片《体育皇后》,则在银幕上体现了健康向上之美。黎莉莉曾对我们说:“孙瑜先生的意思是要借这个新兴的力量把才子佳人都赶下舞台去。”
那时的黎莉莉,游泳、跳水、开车、骑马样样都行,拿过短跑冠军的她演起《体育皇后》得心应手。
新兴的力量的确刮起了清风,混浊的影坛透出缕缕霞光,哪里知道,混浊之风岂止是上个世纪的事情,积极与健康对今天的电影都还是奢望。
1990年7月,孙瑜先生仙逝,此前半个月他刚刚给黎莉莉写过信,信上说:“我向马克思报到的日子也不会长久了。”“老年人(包括你)应该‘知足常乐’也,一笑!”得知孙先生离去,黎莉莉还是把没有写完的回信写完了,只是没有邮寄。信上说:“得知你身体健好,生活平静,我感到放心……”
1936年,黎莉莉参演了费穆先生导演的抗日影片《狼山喋血记》。说是抗日,只是隐喻而已,那时的上海是不可以公开抗日的。打狼就是抗日。
这是恶劣环境之下聪明的选择,这是文弱知识分子的血性和刚烈。“文革”时,这部伟大影片被冠以“国防电影”的坏样板,幸亏“旗手”江青曾经在片中饰演了一个配角,黎莉莉情急之下,道出真情,吓得“工宣队”慌忙扯下满墙的大字报。
因为要抗日,片中的《打狼歌》高亢嘹亮:“东山有黄狼,西山有白狼,四方人呐喊,遍地举刀枪。”“情愿打狼死,不能没家乡!”
“费穆先生很有学问”,2003年4月,黎莉莉对我们说。
“费穆先生说,一个演员的外貌是次要的,艺术的美是主要靠演员塑造出角色的灵魂。”
在浮华喧嚣的时代,银幕上浓妆艳抹,极尽夸张之能事,费穆先生默默地追随着艺术,他的《小城之春》成了中国百年电影一道亮丽的风景,拍摄完50年后开始被人推崇。
他曾经说过:“有人批评我,说我的电影不容易接受,叫好不叫座,怎样才能算真正的成功?用物质上的成功作为评判的标准未必正确,我不在乎,我绝不会为了人家的喝彩而拍电影……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寂寞,问题是我的感受,究竟有多少人能了解?”
1951年,费穆先生英年早逝。
解放后,黎莉莉曾经在《智取华山》中一丝不苟地演过一个小角色,随后,运动纷至沓来,命运可想而知。
2003年4月,在我们结束采访之前,黎老说:“我有时候看现在的电影,一个是露肚脐儿,一个是打架,没有什么思想给你。我想写封信给电视台,现在也要有现在的思想,完全为了商业,这是一个问题。”
我当时心里暗笑,电影的事为什么给电视台写信呢,回家打开电视,细看两天,的确觉得这信该是一式两份。
一个美国人问我,“你们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有那么好的电影,现在为什么没了?”
我说:“因为那些人没了。”
我想,已在天堂的黎莉莉老人并不在意我们的眼泪,所以我们最好用回忆和思考来怀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