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李觉公馆 长沙公馆内外 那些时隐时现的面容
1929年,衡山人刘廷芳来到长沙的时候,长沙还没有柏油马路。长沙的第一条柏油马路是中山路,刘廷芳到长沙的第二年铺上柏油的。一眼望去,中山路有曾国藩的祠堂,有贡院,有省国术俱乐部,还有两个公共的小花园,当时的湖南省政府,也在中山路北边不远处。
而对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青年才俊刘廷芳来说,这条路上最重要的,是他主持创办的国货陈列馆。这个所有商品都是国货的卖场有着当时最洋气的外表,16根爱奥尼克圆柱让所有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为之瞩目。
刘廷芳住在铁佛东街,这是长沙城北一条偏僻的小巷,与热闹非凡的中山路相比,铁佛东街带给他的是安静与平和。1930年,刘廷芳才30岁,除国货陈列馆外,他还创办了湖南模范劝工场,湖南银行也是在他的主持下创办的。
1931年,蒋介石来长沙视察,何键把名厨柳三和请到他中山路旁的公馆准备家宴,柳三和做了道“口蘑烩鸽蛋”,这道菜让宋美龄赞不绝口。蒋介石当时也去了铁佛东街,在刘廷芳的家里也吃了顿饭。这顿饭让蒋介石赞不绝口的,不是桌上的菜,而是刘廷芳提出的将西南各省、尤其是湖南的“锑钨锡”全收归国家统一开采的建议。
1930年代初的刘廷芳,不管事业还是生活,顺风顺水,波澜不惊。用私家宴招待过蒋介石的这一年的秋天,在东北大学纺织系任教授的汨罗人任理卿因九・一八事变,回到长沙,做湖南第一纱厂的工程师和工务课长。任理卿比刘廷芳年长五岁,他的公馆在铁佛东街北边,文昌阁的十间头巷。与任理卿比邻而居的,是他的堂兄任邦柱。任邦柱住十间头之前,还在铁佛街西头的熙宁街住过。
与刘廷芳很受何键看中不同,任邦柱与何键的关系不大好。任邦柱住熙宁街的时候,广益中学也在熙宁街。任邦柱是校长,也是著名的数学老师,有绰号叫任三角。传言何键曾欲拿10万捐个广益中学的董事长当当,但被任邦柱拒绝。
不知道刘廷芳出入铁佛东街的时候,有没有和任邦柱、任理卿兄弟打过照面,也不知道刘廷芳在中山路上穿行的时候,有没有踩着曾国藩、左宗棠或者梁启超、蔡锷的脚印。
启超任总教习的时务学堂在中山西路当时还叫小东街的三贵街。校舍是熊希龄找的,这是一套五进宅第,房东是熊希龄的同榜进士、益阳翰林周挂午(周谷城叔祖父)。
1897年9月,蔡锷等40名学生入读小东街的时务学堂。2个月后,梁启超从上海来到小东街。梁启超是这样当他的总教习的:每天授课4小时,还要批改40个学生的课卷,每卷都写批语。3个月后梁启超病倒离湘。梁启超再来长沙是1922年8月30日。
第二天,年过半百的梁启超在曾经的秘书李肖聃(李淑一之父)的陪同下找到了小东街,当年的时务学堂校舍被周家后人租给了湘潭一个姓言的人,言老板把这个宅子改成了旅馆,名字叫“泰豫”。
言老板知道梁启超的大名,找来纸笔,请梁启超留字。梁启超感慨不已,提笔写下了“时务学堂故址 二十六年前讲学处 民国壬成八月重游泐记 梁启超”等字。9月1日,作完“奋斗之湖南人”和“湖南教育界之回顾与前瞻”两场演讲后,梁启超当晚即乘车离开长沙。
请梁启超到长沙演讲的是当时的省长赵恒惕。赵恒惕也是衡山人,他的公馆在西园北里。二次革命时,赵恒惕被袁世凯旗下的汤芗铭俘获,被判刑10年。1915年,蔡锷出面,把赵恒惕保了出来。
历史就这么纠结。在西园北里,赵恒惕之前,常在此出没、居住或置业的,有被他赶跑的谭延�,有和谭延�同为明德中学三大校董的龙璋、龙绂瑞,有黄兴。1904年,想炸湖南巡抚的黄兴暴露行踪后,躲在西园北里的龙家公馆的夹壁中。黄兴当时的公开身份是明德中学的体育老师。在谭延�和龙氏兄弟的打点下,黄兴安全出了长沙。
西园北里在铁佛东街的西南方向。西园北里的南面,是北正街。1930年代初,刘廷芳在中山路的国货陈列馆和铁佛东街与人寒暄问好、谋划前程的时候,在外任职的唐生智已不住他橘子洲的公馆很多年,而非常孝敬母亲的长沙警备司令、何键的女婿李觉在北正街监工造了个有花园有池塘的青砖新宅。李觉少年贫苦,他母亲没过几天好日子。后来抗战爆发,在上海和长沙,李觉所部都打得很英勇。
原本一心实业的刘廷芳在1936年的两广事变(1936年6月1日,广东广西实力派联合通电全国,攻击蒋介石政府抗日不作为)中被彻底地转入政治漩涡,当了何键与蒋介石的密使,往返奔波于长沙、汉口和南京之间,成功化解蒋介石和湖南的危机。
2年后,湖南最终再次陷于战火。这一次,清末以来的众多公馆在一场大火中和普通民房一起灰飞烟灭,只何键公馆、省政府、国货陈列馆等极少数建筑得以幸免。此后的长沙和公长沙的公馆离刘廷芳越来越远,直至1980年,他阔别多年后重回长沙。
2005年,他铁佛东街的公馆旧址被列为长沙市文物保护单位。2008年,他的公馆修复一新,关在大门里。这些,都是刘廷芳不知道的。刘廷芳2000年,满100岁的时候去世。很多事是刘廷芳不知道的。比如,他不知道1942年程潜为郭翼青在白果园修的公馆是什么样子。
还比如,他不知道1945年抗战胜利后的一天,一个叫王玉龄的美少女从西园北里自家公馆到北正街一理发店理发,被抗日名将张灵甫看见并爱上。他也不知道,在他曾逛过庙会的坡子街,和他打过交道的钱庄经理伍芷清请长沙最牛逼的泥木匠祖利父子建了个最豪华的中西结合式公馆。
公馆内外的事情,刘廷芳知道很多,刘廷芳不知道的,更多。刘廷芳没必要知道更多。作为人,刘廷芳只是长沙的一个过客。作为公馆,不管是刘廷芳的,还是别人的,天灾和人祸,都很正常。只是作为后人的我们,在公馆或公馆的旧址间穿行的时候,为什么眼前会浮现或鲜活或模糊的面容和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