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希龄毛彦文 沈从文与熊希龄及近代湘西边地士绅文化传统
摘 要:作为湘西边地的近代文化精英,熊希龄和沈从文都是务实求真、勇于探索的湖湘文化朴素精神之代表。这两个湘西凤凰人有着颇有意味的历史交集,一方面熊希龄在一定程度上促成和影响了沈从文的人生选择和文学道路,另一方面沈从文对于熊希龄所代表的士绅文化传统有一个认知的嬗变过程,从湘西时期的逃离到北漂时期的排斥,再到20世纪40年代末期的重新审视。
沈从文与熊希龄的历史交集反映了近代社会转型时期湘西边地文化精英们向外探求和突围的艰辛历史轨迹。
关键词:边地;近代转型;沈从文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365(2014)05-0097-05
收稿日期:2014-03-20
作者简介:罗 维(1974- ),女,湖南长沙人,湖南警察学院副教授,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近代湘西历史文化。
沈从文与曾担任民国总理的熊希龄同为湘西凤凰人,熊希龄(1870-1937)是中国近代重要的政治家和杰出的慈善家,沈从文(1902-1988)则成为了闻名世界的现代作家。这两个湘西凤凰人有着颇有意味的历史交集,而这一历史交集或多或少促成和影响了沈从文的人生选择和文学道路,同时也反映了近代以来湘西边地文化精英们向外探求和突围的艰辛历史轨迹。
一、沈从文与熊希龄的亲戚关系反映了清末民初湘西边地军人—士绅大族之间的利益结盟
处于历史转型前期的清末民初乡村社会,地方上士绅大族在社会政治中的作用仍然举足轻重,官府不能离绅士而有为,绅士不能离官府而治民,而且前者所代表的政治权威和后者所代表的社会权威相通相需,殊途同归。①而凤凰县这个有着浓厚筸军文化传统的湘西重镇情况又稍有不同。
1795年,湘黔边境苗民发动反清武装起义,清廷调兵平乱后,为了巩固其统治,采行凤凰厅同知傅鼐的奏请,从1796年开始,在凤凰全境推行屯政,设屯养兵,因凤凰原名镇筸,故称这支军队为筸军。②清咸同之际朝廷派湘军镇压太平天国,筸军加入湘军参战,因作战勇猛,很多筸军将领获得擢升,进入核心统治集团的视野,其中以做到了贵州提督、钦差大臣的田兴恕为代表,成为凤凰当地莫大的荣耀,自此形成了地方的尚武和从军风气,以及边地特有的军人—士绅文化传统。
民国初期三大把持和操纵湘西地方政治的绅族分别是田、熊、沈三家,他们的祖上无不是军人出身、军功显赫,而后人也凭借祖上的荣耀和财富成为地方上的士绅大族。
出自凤凰县这三家士绅大族中的熊希龄和沈从文之间是沾亲带故的。熊希龄有姐弟四人,熊希龄的四弟熊焘龄娶了田兴恕之女田应弼,沈从文母亲的胞妹嫁给了熊希龄的七弟熊燕龄(字捷三),而田兴恕之孙、田应全的儿子田真逸,则娶沈从文的胞姐沈岳鑫为妻。
由这种眼花缭乱的姻亲关系可见田、熊、沈三个家族通过婚姻结成一体,在凤凰地方上形成了士绅阶层的势力结盟。对此,沈从文晚年曾表示:“不过并不复杂。因为等你深入下去,也不过是那么几个在当地十来个县分管辖中称王称霸。我早就对于这种关系十分厌恶,所以一离开就不至于重新进入这个富贵囚笼。”③
努力想挣脱这种传统士绅家族之间构成的地方势力网络,求得个人的自由和独立,也许构成了沈从文从边地一隅向外探求的动力之一。1980年,美国学者金介甫在北京访问沈从文时曾问他:“您为什么1922年来北京?”沈从文回答到:“我想独立。
”④在《从文自传》中沈从文也曾提到过他1921年在芷江县时,熊希龄的七弟熊捷三正有意让他做自己的女婿。沈从文带着庆幸的口气感慨:“假若命运不给我一些折磨,允许我那么把岁月送走,我想象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个有财产商人的女儿,我一定做了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
”⑤他所描绘的即是进入到这一传统边地士绅角色中后可以预见的命运前景,如果他接受了这门亲事,民国大政治家熊希龄就是他的妻伯,然而这一前景丝毫没有让沈从文动心,他深知这种地方乡绅的生活固然安逸,却也成为他生命的禁锢,让他永远也失去走出湘西的机会和勇气。
因此,虽然沈家始终置身湘西政治之外,但因与田、熊两家的姻亲关系,始终处于湘西上层,是当地的士绅大族,这是了解沈从文所必须看到的。他的离开湘西可以看作是受“五四”思潮影响的出走,与传统地方士绅家族生活的一种决裂。
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讲,在内心中,沈从文并不能完全割裂对传统的感情,因为边地士绅家族的文化传统给他留下的历史情感更多的不是巴金在《家》里所刻画的黑暗、虚伪、冷酷,而是荣耀、朴素、温厚等等,这在1948年他写的《芷江县的熊公馆》中有集大成式的总结。
因此沈从文后来在象征“新文明”的大城市中向代表“旧文化”的湘西凝眸时,内心中眷恋的不仅是湘西的人情风物,更有着对这一切人情风物之上所浸染的湘西边地社会文化传统的复杂感情。
因为他在没有离开湘西之前,具有的是近代转型时期边地士绅精英分子的身份,他也是鲁迅所说的“历史中间物”,是当时保守落后的边地湘西中少有的能够对自身以及湘西的历史文化处境进行审视和质疑的文化精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