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午法律 孙大午:能破坏法治环境的一定是法律法规制定者
很难想象一个不讲诚信的银行怎么生存,为什么能发展壮大?法律首先是约束权力,权力不受约束就没有诚信。政府的不诚信会导致整个社会的不诚信。
文/陈志武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企业是国有或私有关系不大,更重要的是看经济是市场经济还是非市场经济;他们说,只要市场的逻辑得到尊重,只要市场规则对国企、民企都一致,所有权属国家,还是私人,并不重要。我要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国企和民企从一出生,起点就不平等:以国有经济唱主角的国家,不可能是市场经济国家。
市场经济的第一原则就是自由选择,是规则对所有参与者平等。但是,因为国有企业的股东是国家,这就使国有企业在法律面前比民有企业更为优越。非国有企业、私人企业无法在法律和强制力面前与国企平等。一个国家如果采用国有制,长此以往,即使起初是法治,也会慢慢腐蚀蜕变。
为了使上面讲的大样本统计分析不至于太抽象,下面我举5个案例。
案例一:18年前,一个叫陶玲的储户在国有的蒙城农业银行存了1000元,存款单约定,18年后将按月息15.793%得到利息。这样,18年以后,1000元将成3.4万元。但是,18年后的今天,银行拒绝储户的要求,认为月息过高,不符合央行规定;另外,银行表示中国的定期存款没有18年期,也不符合规定。
由此,储户与银行发生纠纷,至今未决。蒙城农行行长谢某告诉记者,蒙城当年的金融秩序不规范,陶玲的遭遇就是“高息揽储”的产物。蒙城农业银行的理由是:“银行当年已经错了一次,如今不能再错第二次。”
这种理由当然强词夺理。为什么当年欺诈客户时就不知道规范金融秩序呢?以前的利息和期限规定不是今天才有的。
在中国,法律规则是保护国有银行,而不顾老百姓权利的。如果储户用网上银行被盗了,银行没有责任,责任在储户身上。如果银行多给了钱,储户有义务归还。但是,银行少给了钱,储户离开柜台后,银行概不负责。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非常不对称。
最极端的案例是,银行的柜员机出现故障都给了钱,广东的许霆从ATM机多取了1万块钱,被判无期徒刑。相对之下,广东开平银行行长贪污了4亿元,只判12年。这些不平等规则的制定跟国家垄断经营银行有关。(孙大午点评1:不尊重契约。很难想象一个不讲诚信的银行怎么生存,为什么能发展壮大?法律首先是约束权力,权力不受约束就没有诚信。政府的不诚信会导致整个社会的不诚信。)
案例二:我们现在看到的加油站要么是中石油的,要么是中石化的。但是,在2002年以前,并不是这样。在1999年时,全国民营加油站总数近8万家,市场份额超过80%。据《财经》报道,政府通过规则的改变及中石油、中石化不顾成本的收购,到2002年底,独立加油站份额已经下降到48%。
在整顿市场秩序的名义下,2001年6月5日,国务院三部委联合通知:“各地区新批准建设的加油站统一由石油集团、石化集团负责建设。其他企业、单位和个人不得新建加油站。
”2002年初,当时的国家经贸委发文件,要求在8月之前,没有经过经贸委审批的加油站全部关闭,而归入两大石油公司旗下的,在补办手续后,可予以保留。这样,中石油和中石化两家公司通过亲自参与国务院新法规的制定垄断了市场,所有的民营加油站要么自己关门,要么主动卖给中石油或中石化。
从这个案例中,我们看到,任何一个行业,如果以前只是民营企业,那么国有企业介入之后,规则就会变得不平等,法治的精神就要遭到破坏。国家要经营企业的时候,既做裁判又做运动员,角色的冲突是非常明显的。(孙大午点评2:垄断之下无道德,强权之下无道理。)
案例三:2003年,陕北15个县,价值70亿元的民营石油资产被政府以整顿为由,无偿收走。陕西省所属的延长油田、中央所属的长庆油田是“整顿”运动背后的受益者和推动者。约6万名私营企业家和农民的出资,血本无归。
何伟、茅于轼等6教授,3次致信全国人大委员长,促其监督地方政府依法执政,但无效。陕西省政府还抓了投资者代表冯秉先等,并判处徒刑,北京律师朱久虎受油田私营投资者委托,前往陕北调查,2005年被警方关押5个月。
从这里,我们看到,当国家既是规则制定者又是股东的时候,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一基本法治原则的冲击会有多大。2009年,山西500家民有煤矿被强行“国有化”,再一次表明政府以利益人身份经营企业的后果。(孙大午点评3:能够破坏法治环境的一定是法律法规的制定者。)
案例四:民营钢铁大王戴国芳,在2004年以前已经是非常成功的民营企业家。2004年,戴国芳创立民企“铁本”。2004年国务院宏观调控一声令下,民企“铁本”必须停工,而国有钢厂照常扩建。我们可以对比一下:宝钢扩建1000万吨产量,投资500亿元,占地12000亩,而铁本目标840万吨,投资100个亿,占地9000亩。
在这里我们看到,效益低的国企照常扩建,而民营企业必须停产。为什么这样区别对待?我想说的是,建立法治社会的理想非常美好,但是,只要国有企业大量存在,法治只能是一个愿望!(孙大午点评4:典型的国进民退,铁本冤不冤?)
案例五:据《重庆商报》2009年4月15日报道,重庆拟对9万名废品回收人员进行转型。这是重庆一些国有企业给市政府提的建议。该报道称,据重庆市商委统计,截至2008年底,重庆有各类废旧物资回收企业550家,回收站8000多个,年收入高达68亿元!
此外,再生资源回收站的数量以年均超过30%的速度增长,看到这些“油水”,谁在主导对私人收废者“转型”呢?年初成立的重庆市再生资源(集团)公司,系重庆市供销合作总社控股的直属市级集团公司,其目标就是收编收荒匠。
新的规定是让这些国有企业统一培训、统一着装、统一管理收废的老百姓,让他们把收来的废品按指定的回收点回收,价格也由这家国企统一决定。
这和当年农村粮食的统购统销政策差不多,等于要重复当年农村的悲剧。收废的领域,本来是政府最不应该介入的,因为这些工作本来是那些不能有别的工作、没有其他收入的老百姓的最后收入机会,但是连这样的谋生机会都不放过。大家想象,还有什么行业可以逃开权力的控制?(孙大午点评5:政府本身也是一个利益群体,所以监督政府运行是现代社会的首要任务之一!)
厉以宁教授曾说,国有企业官司打输了,可以执行,可以不执行,而对民营企业就毫不客气。欠税时,国有企业可以不还,而民营企业如果不还,老板就会被抓。牟其中的兰德公司打官司破产了,职工宿舍被腾出来拍卖,而国有企业官司、破产,没听说职工要搬家的。现在的大学生择业时,首选公务员和国有企业,而不首选民营企业。为什么?原因就是大家都清楚政策是向谁倾斜的。
从学理上看,这些案例并不奇怪。当国企背后的股东是国家,国企进入那个行业,哪个行业就无法有法治和平等。这些现象,最终必然腐蚀社会文化,违法法治精神。前面基于跨国数据的结论“国有经济比例越重,法治指数越低”,就不是偶然。(孙大午点评6:国有经济越多,走民主法治的道路越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