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程维高阴影下的河北经济 燕赵百姓还能相信谁
[千龙网特约记者王和岩9月11日报道]1990年7月,57岁的程维高踌躇满志地来到河北,开始了他长达10余年主政河北的政治生涯。2003年1月,这位曾经在河北省政坛权倾一时的大人物,在卸任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当天夜里,匆匆离开了他经营了整整13年的燕赵大地。8个月后,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决定,开除程维高党籍。
程维高走了,但曾经的河北省省长、省委书记、人大常委会主任的身份,却使他在这片昔日俊杰辈出的英雄之地烙下了太多的“程氏”印记和值得探讨的话题。
省四建的遭遇
家住石家庄中山西路的老李在河北省第四建筑公司(以下简称省四建)干了将近30年,用他的话来说“一辈子都交给省四建了”。老李说自打上班,单位的效益一直不错,从来不愁揽不到活,省里数得上的大型建筑,如河北会堂、省二院病房楼、阳光大厦等都是由他们公司承建的。
然而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叶,单位的日子突然难过了起来,所有的大型建筑没了他们的份。“好像1994年以后,我们一个大项目也没接过,即使有一些小项目,也是个别的。”老李和同事心中很清楚,不是自己的单位资质不够,也不是施工质量出了问题,而是石家庄来了个南京二建。
在石家庄,提起南京二建的快速“崛起”,许多人都和老李的感觉一样“突然”,“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南京二建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南京二建醒目的招牌。”
其实早在1987年南京二建就来到了石家庄,由于资质差加之人生地不熟,一直默默无闻,常常“没活干”。变化始于1993年,这一年,南京二建为程维高装修了住宅,此后南京二建这个仅有2000人的小公司开始了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征程。在那三年,石家庄市、河北省建筑市场所有特大工程、大项目被南京二建悉数摘入囊中。
那几年,石家庄几乎人人都知道南京二建能手眼通天,这个“天”就是程维高——当时的中共河北省委书记。就在南京二建在石家庄建筑市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之际,石家庄、乃至整个河北省关于程维高和南京二建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为回应社会上对他不利的传闻,在一次会议上,程维高欲盖弥彰地声称:“有人说我和南京二建有关系,一个外地的小企业我和它能有什么关系?你们应该把南京二建撵走。”会议决定在河北全省普遍实行招投标制度。”会后,程维高利用传媒大造舆论,做足了文章,将所谓的河北经验在全国宣扬得轰轰烈烈。
以至于当时的国家建委和监察部专门在河北召开了全国建设项目招投标现场会。事实上,省人民银行大楼、东方购物中心、石家庄市政府大楼、裕彤体育场都是这次会后落入南京二建手里。
在当地人眼中,牛气冲天的南京二建“没有拿不到的工程和项目”。因为通常看来已经不大可能改变的事情到了南京二建那里,完全可能翻个个——能将别人中标已开始承建的工程“抢”过来。市国税局大楼建设项目,中标的省四建建筑工程队进驻工地,建筑临时棚都搭起来了,南京二建照样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其撵走,鹊巢鸠占。
提及这一点老李至今仍愤愤不平。他说:“那时我出差,人家一听我是省四建的,马上会同情地说你们受南京二建的影响大了。我们从1994到1996年,工资就没有长过。按当时石家庄建筑市场发展状况,这是不正常的。”不堪坐以待毙的省四建无奈被迫出走,到山东、北京、河南打市场去。
河北省建筑行业龙头老大的日子都不好过,其他建筑公司就更不用说了。承受着种种打击与迫害,甚至几次生命危险,仍坚持与程维高等人的腐败行为作斗争的郭光允对记者说:“本地建筑公司的领导到我那里来,一说起程维高就咬牙切齿,大骂。”
1998年,程维高从省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了下来,失去了庇佑的南京二建全身而退。有关人士对记者透露,南京二建在河北至少承揽了15亿以上的建筑工程。
南京二建走了,对省四建并不是个多大的利好消息,在建筑市场高速增长的时候,它没能获得做大做强的机会。“大工程对于提高一个公司的管理水平、技术水平、资金实力非常关键。接不到大工程,人员得不到锻炼,技术水平也没法提高。”省四建办公室齐主任遗憾地表示。而今,市场已经不是原先的市场。冗员多、负担重、机制不够灵活的省四建情况并不太好,眼下正忙着改制。
蜕变从巅峰开始
在河北,一提到程维高,许多人都说程办事很利落,说一不二,从来就“是个很强势的人”。
一些与程维高共过事的人反映,程维高从河南调任河北的时候,也曾意气风发。据说程刚一上任,就对当时脏乱差的石家庄市容进行了严厉批评,在城市的规划建设和石家庄市的城建改造中,也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和思路。经过一番轰轰烈烈的城建改造,市民们的普遍感到“路宽了,地绿了”,“扩路、拆墙、透绿”是程当年“新官上任三把火”中一项举措。
在随后几年,河北省的基础设施尤其是交通状况发生了较大改观,高速公路里程名列全国第二。程的贡献不言而喻。当时,程的所作所为在历来比较保守的河北政坛颇有些“新政”的意味。很自然地,燕赵人民对“能干实事”的程维高给予了厚望,从经济比较发达开放的江苏省发迹升迁,当然是抓经济的行家里手。
1993年1月,程维高出任省委书记,登上了人生的顶峰。原省纪委书记刘善祥评价说,这一年,程“还比较谦虚的,有些问题也听得进同志们的意见。1994年后,他就飞扬跋扈,独断专行,不允许别人说不同意见”。
弄清楚程维高为什么会在1993年开始走上不归路,显得颇具意味。坐在省委书记位置上的程维高俨然一副封疆大吏的派头与荣耀,但他清醒地知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年过花甲的他只能干一届,面对可预知的不再遥远的结局,无人知道那个有着河北省第二书记之称的、曾不可一世的年轻人李真在其中起到了什么样的催化作用,仅从结果来看,程维高任书记期间显然是李真“商政家庭机制”的忠实实践者:我当官,你们去经商。
我利用职权为你们经商创造条件,也为自己退下来后留个退路。
所以,在程维高任书记的5年中,当南京二建的风光无限发挥到极致时,程的儿子、女儿、妻子的腰包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膨胀。仅从目前公布的情况看,其子程慕阳在短短的几年间便“有了上亿元的资产”。2001年李真被捕,程慕阳闻风举家出逃加拿大。
在石家庄、在河北,这几年有关程的家属、子女、两任秘书大肆进行权钱交易的传闻在坊间流传很广,“告程维高的人也不少”,对于“上下都有人”的程维高这一切如同蚍蜉撼树。
在程维高主政河北期间,就连身居高位的原省纪委书记刘善祥也被程维高排挤退休了。1994年根据举报,刘在查李真、吴庆武(程的第一任秘书)与张铁梦贪污、私分5000万贷款一事,程维高恼羞成怒,认为查李真就是查他,他心生一计,跑到中央说刘身体不好,不能工作了,而且本人也多次要求退下来云云。尽管1993年刘曾经作过一次大手术,但术后两个月就上班了。
当年7月底,在北戴河,在事先没有通知其他人的情况下,程维高突然宣布召开省常委会,说我已经跟中央沟通,中央同意免去刘善祥的职务。这时,再过10个月河北省就要换届了,届时65岁的刘善祥将任期届满就要退了,但程维高还是等不及了。
还是张铁梦案,李真以支持工业系统技术改造,引进国外先进设备的名义从中信银行贷出一笔500万美元的外汇,交给张经营。这笔款到期还不上,差8000万元人民币。因为担保者是省政府,省委一个副秘书长和中信银行联合组成的调查组,认为张有侵吞公款嫌疑。
报告送到程那里,他说根本不可信,又责成另外成立调查组,秉承程的旨意,调查组仅凭张铁梦的一派胡言,形成一个结论相反的报告。看到这份报告,程维高心满意足地在报告上大笔一挥:“此事已经调查清楚,以后任何人再不要提起此事,谁也不得再用这个问题作文章。”
强人与河北经济
采访期间,一提起这些年河北省经济发展与周边省份的差距,许多人都是一脸无可奈何。“河北省的传统历来都是以政治为中心。”这是记者听到最多的关于河北经济发展落后原因的分析。
河北省社科院经济研究所一位专家认为,从政治地缘来看,河北毗邻京津并不是什么优势。作为北京的护城河——河北很大精力都投入到政治稳定方面去了。在实际工作中并没有“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而是以政治为中心。“只有经济搞好了,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社会才能稳定这个道理我们的领导人应该明白,但为什么还是热衷于政治务虚?我想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如何评价领导政绩的标准问题。”
这位专家还说,长久以来,河北省归根结底还是强势政府。强势的政府,再加上一个强势的领导,这种强强结合对河北省经济发展未必是件好事。现在是到了对整个90年代河北省那种大干快上、投资扩张的政策进行反思的时候了。那一时期,投资对河北省的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在50%以上,高出全国平均增幅六七个百分点。这种投资驱动型经济的后遗症就是,短时期指标上去了,但经济素质、效益、后劲并没有上去。
据他介绍,在80年代,河北省还有一些彩电、冰箱、空调品牌,这些品牌在90年代全军覆没。究其原因,跟领导好大喜功、追求政绩的心态分不开。我们的领导把握经济规律方面不见得在行。过去靠一个行政命令就能办的事,现在更多地要依靠经济规律本身的驱动。而程维高认识不到这一点,还抱着“政府万能”的思想,想做全社会的家长。这既不现实也很危险。
后程维高时代
也许这些年河北发展滞后不能完全归结到程维高身上,但不可否认的即使在后程时代,程在许多领域仍对河北的政治、社会、经济发生着不可忽视的影响。早在1998年程维高就已退居二线,出任省人大主任。在这5年中,面对树大根深的程维高及其在燕赵大地上无所不在的枝叶藤蔓,河北省的继任者或不敢触及,或回天乏力,无心恋战,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时间最短的仅干了一年。
小人物郭光允检举揭发程维高、李山林的问题,被程投进监狱劳教了两年。这件案子在河北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是程维高打击报复。为此,刘善祥曾给当时的省委领导写信:这起案子是河北省的耻辱,早平反早主动,晚平反就被动。但该领导不愿触及程维高,便采取拖延的办法,一直拖到两年后离开。走时,都没有和河北省老干部告别。”刘善祥惋惜地说:现在经济形势发展这么快,拖一年都不行,何况拖了几年。
高层领导的态度尚且如此,一般的干部群众还能奈程维高如何?1997年程维高宣布河北省全面实现小康,没一个县不是小康。为圆这个美丽的谎言,程维高亲自给下面市、县定小康进度。在河北省小康建设汇报会上,程维高斥责一些说真话、反映基层实际情况的县委书记是“思想保守,无所作为”,事后程竟然一次就免掉了17个县委书记。
从此,人人都知道在程维高那里阿谀奉承、鼓唇弄舌的人吃得开,老老实实干工作的人没用。官场的规则破坏了,人们对工作自然就没了积极性,跑官卖官风日盛。而政治风气、社会风气的败坏,是无法用统计数字衡量的。
与此相对应的是,河北的民心被伤了。在石家庄,每每一提及程维高,当地百姓不是三缄其口,就是非常漠然,似乎很不愿提及这个曾经给自己带来希望的过去的父母官。是不是河北的老百姓不关心政治?
其实,河北人历来很热衷政治,“官本位”意识渗透在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至于老百姓当前的冷漠也许是希望破灭后的迷茫。程维高也曾兼任过省党校校长,当时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党建研究基地,时不时到河北省委党校去讲讲课,“无数次信誓旦旦之后人们看到的是另外一个样子,老百姓还能相信谁?河北最近几年高层领导接二连三翻马,说实话,我们现在都不知道给学员该怎么讲课。”河北省委党校的一位经济学讲师叹息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