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伯韬之子 黄百韬之子黄效先青天白日勋章换一命

(人物介绍)黄效先,国民党著名兵团司令、“杂牌将星”黄百韬的儿子。1948年淮海战役中,黄百韬兵败自杀,蒋介石授其青天白日勋章。1949年黄效先随家人迁往台湾,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1957年,这名不争气的“太子”在台湾犯下杀害友人且焚尸灭迹的重罪,按照台湾法律,其罪当斩,绝无宽恕。后其母找到蒋介石以勋章求情,蒋“念其先父,勋绩彪炳,承其嗣续,援予减刑”,由死刑改判无期徒刑。1969年,获假释出狱。

公元一九五七年(即民国四十六年)的一天,台北的妇女联合会门前人来人往,一位年龄约在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在门前焦急地等待着什么。此人身着旗袍,略带首饰,头发花白,显得有些憔悴,看穿戴却是也有些身份的人。不一会儿众人簇拥着当时的总统夫人宋美龄从里面走出来,这位妇人看到宋夫人出来后,眼前一亮,随即跪倒在地,流着泪,双手举着一枚青天白日勋章,口中大呼:“总统开恩,刀下留人!”    当时门前围观的人很多,这位妇人很快被警卫带到宋夫人面前。面对宋夫人满脸的疑虑,妇人自称姓柳名碧云,是国民党已故著名兵团司令黄百韬的遗孀。人们不禁要问,什么原因让她跪在联合会门前?她在替何人求情?而且还要向总统亲自求饶?这其中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一九四八年冬天,淮海平原上硝烟弥漫,华东野战军把蒋介石的嫡系“王牌”部队———徐州战区东线作战兵团司令黄百韬及其十万人马,紧紧包围在以碾庄为中心的狭小地带。黄百韬兵团已成瓮中之鳖。从十一月十日黄昏开始,华东野战军对黄百韬兵团发动了全线进攻,彻夜激战,攻势非常凌厉。 在南京的蒋介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严厉命令杜聿明亲率邱清泉、李弥两兵团务必解黄兵团之围。蒋介石还给黄百韬写了一封亲笔信空投给黄。信上说:

焕然司令弟勋鉴:

此次徐淮会战,实为我革命成败、国家存亡最大之关键,务希严督所部,切实训导,同心一德,团结苦斗,期在必胜,完成重大之使命,是为至要。顺颂

戎祉

中正手书

各军师长均此

虽然蒋还派出顾祝同亲往徐州督战,但在解放军强大的攻势面前节节败退,加上前线部队纷纷投诚,苦斗数日,败局已定。

十一月二十一日,天空飘起大雪。天刚亮,解放军便开始以猛烈的炮火向黄百韬的阵地倾泄炮弹。攻击的浪潮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撕扯着他最后的几道防线,仓促建起的工事在猛烈的炮火面前不堪一击。西面和西南方向,杜聿明带着李弥、邱清泉和黄维三个兵团拼命赶来。

先头部队已经打到离碾庄只有十几公里的地方了。邱清泉的第二兵团和李弥的第十三兵团正与中原野战军的四个阻击纵队进行着激烈的战斗。这一天飞机也来得特别多,炸弹和凝固汽油弹倾泻在战场上,到处烧成一片焦土和火海!

     但也就是在这一天,黄百韬完全绝望了:残余兵力已经只剩下五千多人,指挥体系也破坏殆尽。这样的力量除了勉强招架一下,任何反击的能力也没有了。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这次大战从一开始,双方就投入了几十个军的兵力,黄百韬兵团在这铁锤与铁砧的撞击之中正首当其冲。这种战争的规模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

现在,在几千平方米的阵地之内,每一个仓促掘成的战壕和弹坑中都挤满了人和死尸。每一颗炮弹下来,都会飞起一片残肢断臂。在这样的战场上,除了死和降,再也没有其它出路了。解放军的阵地上开始响起广播。他们点着黄百韬的名字,反复陈说利害,指明出路。

他们大声警告说:杜聿明集团和黄维兵团均被中极野战军顽强地阻截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任何待援的希望都是没有的,任何顽抗最终都将被消灭!      黄百韬这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最初的镇静。他象一头被囚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披着军大衣在深沟中转来转去。不许任何人向他转达解放军的劝告和递送打到阵地上来的传单。

傍晚时分,战局进一步恶化,黄百韬军部亦被人民解放军包围,见大势已去,他万念俱灰,在遣散了部下后,呆坐在苇塘边的草堆前,取出妻儿与自己合拍的全家福,泪流不止。这位非黄埔出身的“杂牌将星”凭着枭勇善战由一个下级军官做到兵团司令,在派系复杂的国民党军队实属不易,在国民党诸多将领之中,他可算是为数不多的敢冲、敢打、敢于兵败成仁的一线将官。

此时的他早已没有当日的威风,身边只剩下军长杨言君和副官李文杰,并在两人的劝说下换上了士兵服,等待时机突围。

看着前方硝烟弥漫的阵地,他不禁感概万千,想到即使逃出去日子也不会好过,蒋介石一定会把战败的责任加在他身上,与其苟且偷生,倒不如杀身成仁!又想到家中的娇妻,心中不禁一阵悲伤,自己戎马一生,南征北讨,妻子跟随一生从无怨言,夫妻恩爱在军中堪称楷模,此一去只好对不起相濡以沫的娇妻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家中的独子效先,从小娇生惯养,恐难成大器。

想到这,他不仅长叹一声,大丈夫也难保妻贤子孝,况且我一介武夫!

他拔出腰间的鲁格手枪,用衣襟拭了拭,这支手枪是他从未离身,非常喜爱,它是从一名日本军曹手中缴获的,正宗的德国造,在二战时堪称经典名枪。枪膛里的硝烟尚未完全褪净,他用它刚刚枪毙了一名临阵脱逃的副官。他不禁苦笑,此枪一直用它对着别人,谁曾想今日用它来对准自己!

天边的那轮红日渐渐西坠,似乎预示着一个王朝即将结束。

他心里长叹道:天要灭蒋啊!趁人没注意,倒转枪口,对准自己嘴里开了一枪,鲜血翻着泡沫立刻从他嘴里流出来,头一歪,栽倒在地,当场毙命。

杨言君和李文杰相救不及,见此情景,也是痛哭不已,考虑到在重重包围面前无法将他的尸首带走,只得就地将他葬在苇塘边。杨言君让两个参谋返回兵团部,拿来军毯和铁锹,将黄百韬的尸体用军毯裹好,绑上绳子,随后用铁锨挖开冻土,掘了一个坑,将黄百韬尸体掩埋,在旁边的一棵柳树上刻了记号,并将埋藏地点画在一张烟盒背面,以待日后有机会再来迁尸重葬。同时为了让他家人有所念想,二人还带走了他的手枪,作为他的遗物。

然后对参谋说:“司令不在了,各走各的吧。要是被俘虏了,也绝不能说出今晚的事,特别是黄司令的尸体。”参谋指天发誓后,分头逃命。 杨李二人辗转逃回南京,向蒋介石汇报徐州战况。蒋介石正在总统府邸焦急地等待前线息,听到二人前来,急忙召见。

杨言君战战兢兢汇报说:“黄司令身先士卒,战斗到最后一分钟,终因弹尽援绝,恐被共军生俘受辱,拔枪自杀,以身殉国了!” 蒋介石一听,脸色骤变,他把淮海战场的失利一古脑儿倾泻在杨言君的头上,大骂道:“娘希匹!百韬死了,你为什么不死?几十万人都死光了,你为什么还活下来?哼!” 杨言君自知必死无疑,连忙摇唇鼓舌:“委座,我死不足惜,黄司令乃党国重臣,当今名将,只有我知道他的葬处,在黄司令迁尸以前我无权自尽,故苟且偷生来向委座报告。” 蒋介石自然明白杨言君的真正目的是为了逃避军法,但为了运回黄百韬的尸体,只得退一步说:“是得把黄百韬的尸体运回南京,我要隆重地开个追悼会。更重要的是让美国人知道我党有这般视死如归的将士,何愁灭不了共军。”于是,蒋介石责成杨言君负责将黄百韬的尸体运回南京,将功赎罪。随后蒋介石示意手下告之黄百韬家眷,好生安抚,以慰他在天之灵。

上海的冬天并未因战事日紧而密布阴霾,依然是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徐家汇的黄百韬府邸门前冷冷清清,柳碧云此时坐在家中,心神不宁,眼皮直跳。前方战事时时牵扯着她的心,官方的报纸都是报喜不报忧,从来都看不到什么。平时都是小女黄丽珍陪着她,丽珍成绩优秀,聪明懂事,且文才很好,年纪虽幼,写文章却很老到,说理说事往往一针见血,向来都是黄家的骄傲。只是儿子黄效先从小被黄家看重,虽然外表柔弱,性格越来越顽劣,而且喜欢穿鲜艳的衣服,学习一向不认真,经常有学校训育处告状。前日她又收到儿子所在学校的传讯,说是效先又犯下大错,要求她立时赶去学校。急得她饭也没吃,匆匆忙忙赶到学校训育处。

黄效先此时正低着头站在墙边,满脸是不在乎的神情。训育处主任一见柳碧云前来,连忙大呼小叫:“黄太太,你可来了!”     

柳碧云一听急问是怎么回事,训导主任连忙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碧云。原来,不知何故,黄效先与一名同学课间发生冲突,用砖块将人家的脑袋狠狠砸了几下,同学的头被打得鲜血四射,正送往医院去了。柳碧云当时气得浑身直颤,挥手就要打。黄效先头一扬,眼一瞪,说:“你打,我告诉父亲去。”柳碧云当时愣在那儿,想到黄百韬此时尚在前线,一生最是疼爱这个儿子,心中又是一阵不忍,只得将儿子带回家中,好生相劝。

想想丈夫在外面浴血混战,想想家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柳碧云不住的摇头,兵荒马乱的,也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能够成器!

正思量间,门房来报,有两位国防部的将军从前线来见。柳碧云闻知不禁心中一紧,登时升起不详的预感。她连忙让门房去请,一看,是黄百韬的手下杨言君和李文杰,两人神重凝重,手中捧着一个包裹。她感到呼吸急促,待听到杨言君道:“夫人,黄司令已为党国捐躯,您要节哀顺变呀。”立马就昏了过去,急得一旁下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

等她苏醒过来,感到万分悲伤。打开包裹,是黄百韬生前的所佩爱枪,夫君在生向来是枪不离身,此刻物在人亡,睹物思人,不由得万分悲痛。她连忙问丈夫尸首在何处,杨连忙将黄如何自尽,如何将埋葬,一一道来。听到丈夫的尸体尚埋在解放区,柳碧云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找回丈夫的尸首,将他运回来好好安葬,急忙哀求二人帮忙寻回尸首。二人满口答应道:“此次前来也是遵从委座指示,誓将黄司令尸骨从共军占领区带回来。”

柳碧云千恩万谢,这才想起儿子效先,连忙问保姆李妈:“有没有看到先儿在哪儿。”李妈连忙道:“自下午回来以后他就没出去。”连忙上楼去找,却在女儿丽珍房里找到了他,只见他穿了丽珍的学生服下来,上身是白色圆领连襟衫,下身青色百摺裙,脸上还涂粉抹脂。李妈连拉带拽把他拖了下来。柳碧云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禁气往上冲,本想让他和杨李二人一起去起回黄百韬的尸骨,好歹他现在也是这家唯一的男人,却见他男穿女妆,全无男人之气,心中不禁阵阵发冷。

她忍住悲痛,对黄效先说:“先儿,父亲成仁了。”

黄效先呆了一呆,这才放声大哭,不管别人怎么相劝也无法劝住。杨李二人见他如此,只得起身告辞,柳碧云也顾不了儿子,起身将二人送出门外。

第二天,柳碧云便只身去往南京,费尽周折才到总统府见到蒋介石,当下哀求蒋介石让杨李二人将黄百韬尸骨从解放区带回来,蒋介石想起先前的承诺,责令杨李二人前往徐州将黄百韬的尸骨带回来。

杨言君当着蒋介石的面慷慨激昂,满口答应,回家一想去解放区偷运尸体,那可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不去老蒋定会治他的罪,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第二天他便收拾金银细软,在朋友的帮助下化装逃往马来西亚,一去不复回。

现只剩下李文杰知道黄百韬所葬何处。柳碧云送着钱、流着泪、几次下跪,他才答应启程,但有个条件:柳碧云必须再雇几个亲戚或者朋友帮忙,否则不去。

柳碧云立马想到自己的儿子黄效先,她把黄效先叫到跟前,说:“先儿,你父亲已经战死了,但他的尸骨还在河对岸,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虽然年纪尚小,但家中的事你现在要负起责任来,当下你得和大家一起把你父亲的尸骨带回来,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黄效先面露难色,心里百般地不情愿,但又不敢说不去,只得口中应诺,回头再去想对策。 柳碧云一再花钱,最后凑足了五个人:儿子效先,副官李文杰,黄伯韬生前友好、商人张文远,菜农徐明哲及其远房亲戚王大忠。

次日早饭后一行人便启程,走到码头时,黄效先突然犯病,脸色腊黄,汗如雨下,捧着肚子嗷嗷叫痛,柳碧云当时就吓坏了。这时商人张文远的侄儿张昌庆上前来,对柳碧云说:“夫人,少爷突发急病,这事又耽搁不得,不如这样,让我替了他,去把老爷的尸骨带回来吧。”

柳碧云正一筹莫展,听到他这样说,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道谢,并答应回头给他双倍的报酬,丝毫没有看到黄效先脸上露出一狡黠的微笑。

原来先一天晚上,黄效先便找到张昌庆,让他替自己去找回自己父亲的尸骨,张昌庆开始百般不同意,但黄效先拿出黄百韬送给他的美国手表和派克金笔,张昌庆才勉强答应,要求回来后黄效先付双倍酬金,黄效先满口答应,随即去药店买了一包巴豆,在第二天早上早饭时偷偷服下,随即便出现前面一幕。柳碧云还蒙在鼓里,只道他病得不轻,请大夫开了一大堆的药,虽然黄效先泄了近一个星期,但觉得还是值得,不必受那担惊受怕,车马劳顿之苦。

却说一行五人,很快出发,辗转找到黄百韬的尸体,挖出来后装进棺材抬上车,使劲推着往回走。

     可没走几天,李文杰就和张氏叔侄卷着钱跑了。只剩下徐明哲和王大忠,风餐露宿,推着黄百韬的灵车往南京方向走。沿途不断有解放军和民兵盘问,两人都推说是自己的一个亲戚战死,加上黄百韬死时穿的又是士兵的尸体,基本没引起多大怀疑。他们俩过了一关又一关,终于来到了淮河南岸国民党地盘上,找到了国军一个团长吕鲁宝。

吕团长认出了黄百韬遗体,他决心干掉这两个农民,然后跟蒋介石和柳碧云说,黄司令官遗体是他找回来的,把赏赐全给他!团长的伙夫听到消息,连夜救出了这两个农民。临走之前,三个老实人把黄百韬遗体抬到另一口棺材里,和另一具尸体调换了位置。

吕团长不明就里,推着假黄百韬的遗体进了南京城,找到总统府去邀功请赏。

柳碧云一眼认出那不是自己的丈夫,于是当着蒋介石的面放声大哭。吕团长吓傻了眼,被国军中将高参郭汝瑰一枪击毙。

柳碧云住在南京扬子江饭店,被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折磨得悲痛欲绝,号哭不止,终日以泪洗脸,身边也只有小女黄丽珍相伴,而黄效先则借口在家温习功课,闭门不出。

蒋介石也因前线战事日紧,无心过问。倒是两个农民听到了黄夫人的哭声,他们费尽周折,摸进饭店,跟柳碧云陈述了一切。柳碧云听到这一切,跪在地上,捧出大洋一百块,厚谢那两个忠厚善良的农夫。两个农民,只取了四块大洋做路费,然后扶起没了丈夫的黄夫人,告辞而去。

一九四八年底,国共大决战已近尾声,蒋介石百万精锐损失殆尽。蒋介石在得知自己众多的得意门生如杜聿明、黄维之流都没有杀身成仁,全做了解放军俘虏,感概不已,相比之下,黄百韬虽未自己嫡系却能自始至终忠于自己,与这些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在得知黄百韬的尸骨已经找到后,蒋介石决定重葬,一则可以告慰黄在天之灵,二则可以鼓舞士气,让国军坚守长江防线。

一九四九年元月,中华民国政府追授黄百韬为陆军上将,并于南京钟山举行国葬并由蒋中正亲自主持,并再追赠其青天白日勋章。此等勋章仅发两枚,一枚授予蒋介石,另一枚便是授予黄百韬。蒋介石两次为黄百韬题字,一为“焕然同志不朽,河岳英灵蒋中正题”,另为挽词:“大仁大义”,并对其家属重金安抚。

四月,解放军渡过长江,解放南京,蒋家王朝在大陆终结。国民党残部逃往台湾,柳碧云举家也迁往台湾,其中不乏有其子黄效先。

此后不久抗美援朝战争爆发,美国重新看到了台湾的重要性,再次扶持国民政府,蒋介石总算舒了口气,台湾也成了国民党反攻大地的复兴基地。蒋介石借助美援,苦心经营台湾。

五十年代的台湾出现了少有的繁华,虽然时不时的和大陆有磨擦,总体上相安无事。台北随着国民党高官要员的迁入,出现了歌舞升平的盛世局面,似乎先前从大陆败退的伤感也在这繁华中冲淡了许多。正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柳碧云一家住在台北广州街,住宅精致华丽,靠着黄百韬生前的积蓄和国民政府的抚恤金,黄家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女儿黄丽珍在台湾华视做新闻记者,最让柳碧云感到高兴的是,黄效先也长大成人,在一家商贸公司谋到薪水不低的职位。

这年春天,黄效先被派往韩国,与当地一家公司洽谈业务。朝鲜战争结束后不久的韩国此时也进入经济恢复时期,到处充满着商机。黄效先住进当地的一家旅馆中,白天的工作枯燥无味,晚上却不知如何消遣,虽然楼下也有些站街女,但黄效先压根就对她们不感兴趣,就连楼内花枝招展的女侍,他也从不拿正眼看一下,只对男人感兴趣,尤其是孔武有力的男人。但在那时,象他有这种爱好的男人毕竟是少数,更何况在刚打完仗不久的韩国。他只得每天晚上在楼下的酒吧里买醉。有天晚上,黄效先在酒吧里喝威士忌,从外面走进来一位男子,身材魁梧,脸上楞角分明,年轻帅气。黄效先一时看入了迷,这位男子也注意到了黄效先,对着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黄效先心里象被什么扯了一下,眼神也有些迷离了,对那名男子说:“HI,一起喝一杯吗?”

那男子也毫不客气,坐在黄效先身边,点了一杯的韩国清酒,大口喝起来。待问起对方身世时,原来那男子也是台湾人,姓杨名士荣,和亲戚一起来韩国跑跑生意,碰碰运气。

两人当晚很是投机,方知二人同有断袖之癖,当下眉来眼去,加上酒精的刺激,杨士荣晚上就黄效先同住一室,行龙阳之事。

不久后二人一同回到台湾,公开场合形同兄弟,暗地里却行夫妻之事。杨士荣年纪稍长,自居为“夫”,黄效先则以“妻”自称。两人在苗栗县租房同居,外人一般都无法得知他们是同性恋“夫妻”,只道是生意场上的两伙伴。有时二人也偶尔去台湾二二八纪念公园,和别人一道交流经验,那是个同性恋者的天堂,有很多象他们一样的同性恋者聚集。日子一久,柳碧云对儿子的行为有所察觉,便积极为他物色女性朋友,黄效先却总是借故推托。

到了一九五七年初夏,黄效先与杨士荣双双对对方都有了些厌恶感。由于杨士荣没什么正经工作,生活没有着落,平时又好赌,全靠黄效先提供日常费用开支。黄效先渐渐感到有些难以应付,就提醒杨士荣也要去外找点正经工作。杨士荣假意答应,声称准备开个槟榔店,也好解决二人日常用度,但苦于资金不足。黄效先随即从母亲和妹妹等处要来五万台币,交于杨士荣,杨士荣拿了钱后赌个精光,还欠下了一大笔高利贷。

黄效先等了很长时间也没等到槟榔店的开张,十分奇怪,追问钱的去处,杨士荣支支吾吾,只说店面尚未选好,钱一文未动,黄效先将信将疑。晚上二人正在家中吃晚饭,先下欠下高利贷的债主见杨士荣许久没有还钱,逼将上门,催他还钱,黄效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五万元全部被他当了赌资,输个精光,心中气不过,便大骂杨士荣。杨士荣心中也是憋屈,还唇相讥。双方大打出手,杨士荣身高力大,将黄效先压在身下,狠命捶了他几拳,黄效先被打了鼻青脸肿,嘴角流血。讨债人劝住双方,逼着黄效先从身上取了钱还了利息。

黄效先从小都是有人宠着他,即使父亲死后,母亲也总是护着他,哪受过这种委屈,当晚便跑回台北的家中。

柳碧云见他这么个狼狈,急问:“先儿,怎么回事啊?”

黄效先推托说不小心摔了一交,便躲进房中。柳碧云丝毫没有想到儿子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来,还让下人煮了红枣荔枝汤给他送去,让他压压惊,补补身子。

黄效先越想越气,当下就打算和杨士荣分手。

过了几天,趁柳碧云不在家,杨士荣找上门来,要黄效先回去。黄效先执意不肯,杨士荣火了,说:“怎么?玩够了我就想甩了我?没那么便宜的事,不去可以,拿十万块钱来,不然找你母亲说清楚!”

黄效先又气又怕,只得说:“你等一下,我去拿钱给你。”

随即上楼来到母亲房里,在首饰盒里翻来找去,只找到两千来块,想想自己平日里对杨士荣的好,想想杨的翻脸无情,心中杀机顿起。他在父亲黄百韬肖像的盒子里找到那把鲁格手枪,装好子弹,下楼对杨士荣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回家。

”杨只道他回心转意,兴高采烈的拉着他的手,二人一同回到杨士荣苗栗县的住处。杨士荣一进门拉住黄效先便要亲热,黄效先推开他,对他说:“荣哥,放过我吧,我对这样的日子厌倦了。”杨士荣一听大怒,劈头就是一掌,打得黄效先眼冒金星,随即又是一脚踹向他,黄效先闪躲不及,踢中小腹,只觉痛彻全身。

黄效先向来只有他打人家,哪有这般被人打过,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从腰间拔出手枪对着杨士荣的头“砰”的一枪,杨士荣毫无防备,只见他眼一翻,当场栽倒在地,鲜血从他额头激射而出,黄效先看到鲜血四溢,也慌了神,急忙扯过窗帘,企图堵住鲜血,却哪里止得住,不一会儿杨士荣便咽了气。

黄效先也是呈一时之快,见这情景,身体象筛糠一样,脑子一片空白,很久才冷静下来。随手提起墙角的一桶汽油,浇在尸体和房间家具上,点燃窗帘后逃离了现场。

整个下午,黄效先躲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晚上,众多警察就到了黄家,奉命传训黄效先,考虑到黄家是名门之后,并一直受到顾祝同的关照,台北市刑事警察局局长亲自过问,并由刘警官对黄效先进行了审训。

刘警官:“黄公子,你认识杨士荣吗?”

黄效先点头道:“我们是生意上的朋友。”

刘警官:“黄公子,你最近有没有到过杨士荣家中?”

黄效先:“我没有,这段时间我一直没有出门。”

刘警官:“今天也没有吗?”

黄效先:“今天我身体不舒服,在家睡觉,这一点我家保姆李妈可以证明。”

刘警官:“你和杨士荣曾经有过不和吗?”

黄效先摇头:“我和他一直情同手足,从未有过不和。”

刘警官:“有债主说你和他曾经因为债务动手打架,有过这事吗?”

黄效先不语。

刘警官:“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朋友杨士荣今天被人杀死了。”说完盯着黄的眼睛。

黄效先不敢抬头:“是吗,我怎么知道。”

刘警官:“有人说在现场看到过你,如果你主动坦白,我可以建议法庭对你宽大处理。”

黄效先矢口否认,百般抵赖。

刘警官看到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厉声道:“黄公子,你可能没想到,你在现场留下了证据。而且证据确凿!”随即取得一截没有烧完的窗帘,上面赫然有着一个鲜红的指印,那是黄效先堵杨士荣脑袋上枪眼时留下的。

刘警官:“黄公子,你还有什么狡辩的吗?”

黄效先当时瘫软在地,嘴里还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

第二天,黄百韬公子黄效先杀人毁尸的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台北的大街小巷,当时的《征信新闻》以“虎父犬子、杀人毁尸”的专版介绍黄效先案的前后经过,并实时进行跟踪报导。

柳碧云外出回来后闻知这个消息登时差点晕了过去,与女儿黄丽珍急忙商量对策。好在黄丽珍在新闻界现在也算有些影响力,托她的朋友急忙打探黄效先的消息,并找黄百韬生前几个好友帮忙,这几个军届的朋友都以案情重大,社会影响极坏推托了事。

地方法院依据法律程序将黄效先逮捕,由于证据确凿,地方法院初审判处黄效先死刑。黄效先不服一审判决。一再上诉,历时一年半的诉讼,黄效先三审四次均被判处死刑。

柳碧云和黄丽珍惊愕痛哭之余,决定提出非常上诉。非常上诉是指只有一般上诉(即平常上诉)期限届满后才提起的上诉,如果拿不出有力证据,而要提请非常上诉,可能被告会加重判罚,这一点柳碧云不是不知道,但现在为了挽救黄效先的生命,她已经顾不了许多了。

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九日,四百多位国大代表、立法委员等集体联署,上书总统为黄效先乞命,请求特赦的理由为不忍见反共烈士遗族,在反共基地的台湾遭受极刑处置。但是中华民国最高检察署认为黄效先对杨士荣为蓄意谋杀、事后又以汽油纵火焚尸,残忍至极,证据确凿,对家属提出的非常上诉予以驳回,黄效先与柳碧云顿时万念俱灰。

宣判下来后,柳碧云呆坐在家中,想到黄百韬一生为国,儿子却这么不争气,真是欲哭无泪,觉得自己对不起黄百韬,没有对效先好好教育。再过十几天就是黄百韬的忌日,用这种方式来祭奠他,上天真是开了个大玩笑了,焕然啊,我真对不起你,如果先儿真有不测,我也不想活了!不行,我不甘心,我还要想办法,不能让黄家从此断了后!但是现在山穷水尽,又有什么办法呢?

就在这时,一个神秘电话打到她家中:“黄夫人吗?想不想救你令郎?”柳碧云连声道:“想想想,你是哪位?”对方道:“你别问我是谁,你家里不是还有一件宝贝吗?只有总统才有的,干吗不用它去试试?”随即挂了电话。

柳碧云当时愣在那儿,总统,宝贝,是什么呢?

当她的目光停留在悬挂在黄百韬肖像下那枚锃亮的青天白日勋章时,灵光一闪,对呀,勋章,总统和焕然才有的宝贝,我拿它去找蒋总统,让它抵我儿子的命!

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柳碧云跪在宋美龄面前,痛声道:“夫人,我家焕然一生为国,不是抗日就是剿匪,从未享过一天福,最后杀身成仁,若不是他先走一步,我儿黄效先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这是我们黄家独苗,总不能让我们黄家断了根呀!”

宋美龄连忙将她扶起来,问明原委。柳碧云大致将儿子所犯之事告诉给宋夫人。并说:“这是焕然立下战功时总统发给的勋章,希望能用它换回我儿子的一条命。夫人,求求你了!”

在场围观者,无不动容。终生没有子嗣的宋美龄见此情景,收下那枚勋章,承诺一定为其向蒋介石求情。

回到总统府,宋美龄便向蒋介石说起今日之事。蒋介石一脸为难:“自古杀人抵命,我虽身为总统,也不能置于法律之上呀。”

宋美龄一声娇嗔:“不是还有特赦法吗?国家元首拥有赦免受刑人的权力,行宪至今也有不少大赦特赦和减刑的例子呀。”

看到蒋介石不语,宋美龄又道:“达令,这是焕然的勋章,你亲自授给它的,看在它的面上,放他儿子一条生路吧。”

蒋介石沉吟片刻:“你让她给法院写一份呈文送上来吧!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来烦我了。”

随后就有人通知柳碧云,柳碧云连夜请人写了呈文,交给司法行政部,司法行政部马上专呈行政院院长俞鸿钧,俞鸿钧很快就领会了老蒋的意思,亲自为判处死刑的黄百韬之子黄效先请命,称:“呈请俯念黄百韬死事之哀烈,恩及遗雏,依赦免法规定,特免黄效先一死。”

身为“总统”的蒋介石也立即予以批示,说“念其先父,勋绩彪炳,承其嗣续,援予减刑”。将其死刑改判无期徒刑,并收回青天白日勋章。

至此黄效先命案出现重大转折。

身在狱中的黄效先尚不知道外面发生的变化,刚进牢笼,受尽了牢头的折磨与侮辱,若不是想到外面母亲为自己日夜奔波,他早就一死了之。此时的他,早没了公子哥儿的那种潇洒劲,目光呆滞,神情恍惚。

还有十天就是父亲的忌日,“父亲,恕孩子不孝,孩子无脸见你。”想到自己年纪轻轻,便要在父亲的忌日前后行刑,父亲“为国捐躯”,死后十分荣光,而自己却成了一个可耻的杀人犯,这一生,怎么对得起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一时间,他心中满是悔恨。

就在这时,牢门一响,有人大声喊道:“黄效先,出来,有人看你来了。”黄效先马上想到是自己的母亲柳碧云,唉,肯定是来和自己见最后一面的。还未走近,母亲柳碧云就连哭带喊地迎了过来:“先儿啊,你受苦了!”

黄效先也是一阵哽咽:“母亲,孩儿不能尽孝,要先走一步了。”

柳碧云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蒋总统已经赦免你了。”

黄效先听到这里,犹如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现在终于可以活命,忍不住抱着母亲放声大哭……

因为有个对国家有功、曾获青天白日勋章的父亲黄伯韬,他终于幸运的逃过死劫、捡回一命。

转眼过了十多年,在狱中的黄效先认罪伏法,对自己先前犯下的罪行时刻忏悔,加上其母柳碧云多方求助,终于在一九六九年的夏天假释出狱。此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娶妻生子,并在朋友的帮助之下,开了一家贸易公司,生意也越做越大,后率全家移居美国。

公元二零零四年的一天,南京栖霞山明代李文忠墓地旁的一座孤坟面前,站着一排人,坟前墓碑上仅有“黄焕然之墓”几字,虽然斑驳陆离,但整个墓葬保存完好。只见为首的一位老者,神情激动,老泪横流,领着其子孙毕恭毕敬地祭拜,不远处,紫金山巍峨耸立,玄武湖波光粼粼。老者心中默念道:“父亲,孩儿不孝,来看你了。黄家后人,如今皆有所成,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离李文忠墓旁不远的那座孤坟旁的多了一块广告牌,上面赫然写着:“国民党高级将领黄百韬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