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李亚宁 拣起长征记忆的碎片——开国上将李天佑之子李亚滨回忆父亲长征轶事
新华社北京10月7日电题:拣起长征记忆的碎片——开国上将李天佑之子李亚滨回忆父亲长征轶事
新华社记者 曾涛
在北京史家胡同的一栋陈旧居民楼里,记者见到了李天佑将军的次子李亚滨。在长征胜利80周年的日子里,这位红二代拿出了珍藏在家中的父亲的回忆录、书籍、画册等资料。这些几乎是他关于父亲记忆的全部了。
“父亲走得太早了。”1970年李天佑上将去世时,年仅56岁。
记者想让李亚滨回忆与父亲的故事,这位60多岁的老人,在头脑中思索了许久。
灌阳农舍,朴实百姓与爱民红军谱写鱼水情
2007年,李亚滨前往灌阳县,去踏访当年父亲战斗过的湘江战场。在杨柳井村,他见到了一位87岁的老人何小妹。
在湘江阻击战时,何小妹在还是一个14岁的小姑娘,当时第一次拉开家门看到屋外满地坐着的红军,吓得赶紧躲回了屋。
后来,她住的那间屋子,成了红五师的师部和指挥所。“慢慢地,当地的百姓们都知道,红军是自己人。”
何小妹听说,来的人是李天佑的儿子,无比激动。已经双眼失明的老人用双手抚摸着李亚滨的脸庞,连连说:“真像,真像!”
“当年你父亲他们一群人,就住在我们这个屋里。”何小妹拉着李亚滨,给他讲起了红五师在杨柳井的故事。“当时我们知道红军好,就都把房子让出来,还给红军做饭烧水,我老伴还跟很多乡亲一起,用水桶挑水送饭到战壕里去。”
“谈到红军的伤亡情况时,老人家就特别伤心。”李亚滨告诉记者,何小妹最不忍心回忆的,就是牺牲的红军将士。“山坡上、战壕里到处都是尸体,有很多都是20来岁的年轻人,由于尸体太多,乡亲们只能直接把土拉下来,把牺牲的人掩埋在一起。”
湘江战役结束后,很多尸体沉入了江底。当地老百姓极为痛心,“一年不喝湘江水,三年不食湘江鱼”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
3年前,李亚滨再次去灌阳县时,何小妹已经去世了,老人生前的住所,被当地政府部门修缮之后,作为“红五师湘江战役指挥所旧址”保护了起来。
李亚滨一直把跟何小妹在指挥所旧址前的合影珍藏着,他说,非常感谢老人家,能让他拥有更多关于父亲和红军将士的回忆。
湘江一役,20岁的师长两度落泪
1914年出生的李天佑,在15岁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参加了百色起义。他先后任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排长、特务连连长,参加开辟和保卫右江苏区的斗争,后随部队转战桂湘粤赣边。
1931年7月进入中央苏区后,曾任红七军58团团长,1933年任红三军团第五师13团团长。就在三四年前,李天佑还在一家广西米粉店里当学徒,日夜干活,饱受压迫。在参加了红军之后,他的命运从此发生了转变。
他当上58团团长时,17岁;任红三军团第五师师长时,20岁。虽然年龄不大,但李天佑有着出色的作战指挥才能,勇猛善战,从百色起义到攻打赣州,李天佑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带领部队夺取了一场场战斗的胜利。
在李亚滨小时候,他见过父亲身上的伤痕:左背、手腕、腿上……这些疤,是一次次战斗留下的印记。
在攻打赣州时,他带领突击队攀登城墙,遭到敌人反击,身中三弹,从城头跌落下来,昏死在尸体堆中;高虎脑战斗中,他的左手腕被飞来的弹片炸伤,血流如注……不管大伤小伤,李天佑从来没喊过一句疼,更别提流泪了。
然而,在湘江战役中,他却两度落泪。
1934年11月底,李天佑指挥红五师阻击敌人,掩护中央纵队过湘江。敌军的装备精良,飞机大炮齐上阵,对红军进行猛烈的攻击。眼看情况越来越紧张,前沿几个小山头已经失守,前线伤亡很大。李天佑和师政委钟赤兵商量之后,决定派师参谋长胡浚到前线作战的十五团组织指挥。
胡浚二话没说,拔腿就要出发,李天佑急忙上前,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同他告别,把他送出了师指挥所。
拂晓时分,红五军几个团的阵地被敌人打得稀巴烂,一道道工事也被敌人炮火摧垮了。十五团给师指挥所来电:师参谋长胡浚在指挥部队反击敌人时壮烈牺牲了。
风云突变,天地变色。李天佑双眼模糊,握着电话机愣了好久。刚刚还同胡浚握手,目送他走出指挥所,消失在硝烟里,没想到这竟成了永别!胡浚虽然到五师不久,但与李天佑早在瑞金红校学习就相识了。
想到痛失了这位年轻勇敢、颇富指挥才能的得力助手和亲密战友,李天佑抑制不住感情,泪水夺眶而出,心口阵阵作痛……
见到师长李天佑落泪,撤退到师指挥所的十四团团长黄冕昌默默地离开了指挥所。黄冕昌并没有回到团指挥所,却冒着炮火,来到了前沿阵地。黄冕昌一边为战友们鼓劲,一边指挥战斗。他先是带领大家埋伏在工事里,对敌人进行偷袭,再调整兵力部署,发起反击,把敌人打垮了。
但是,黄冕昌却在阵地牺牲了。
李天佑刚听到胡浚牺牲的消息,现在又听到黄冕昌团长牺牲的报告,禁不住又一次落泪。铁骨铮铮的汉子,经历多少战斗,只有流血,从没流泪。在湘江战役中,李天佑却没能忍住,两度为下属和战友落泪。
李天佑率领部队抗击了三天两夜,终于掩护好中央第一纵队度过湘江。这一役,五师自参谋长胡浚以下,团、营、连干部几乎全部非亡即伤,全师3000多人,损失达2000多人。在这位20岁的师长心中,这是永远的痛。
部队受袭,病床上的李天佑被彭德怀痛骂
1935年1月15日,乌江北面的遵义城,在鲜红的朝霞中迎接崭新的黎明。党中央在这里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会议期间,五师在遵义南面的刀靶水地区担负警戒任务,主要任务是防守乌江南面的敌人。
傍晚,师长李天佑躺在担架上进入了刀靶水驻地。这几年来,他经常患疟疾,加之从小营养不好,还在几次战斗中受过伤,导致“打摆子”越来越严重。他躺在担架上,一会儿冷得牙齿打颤,浑身缩成一团;一会儿发高烧,身体滚烫。大家把他抬入师部,给他盖上厚厚的被子,要他安心休息,值班则由参谋长负责。
入夜,李天佑用力睁开烧得通红的眼睛,呻吟着,问参谋长有没有敌情,部队准备工作做得如何,岗哨布置得怎样……在以往,每到一处宿营地,李天佑都会亲自察看地形,检查岗哨警戒。
参谋长劝说李天佑休息之后,又到连队检查去了。夜深人静时,李天佑一个人睡下了,至半夜时,他开始退烧,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李天佑侧耳细听,四周一片宁静,只有寒风在呼啸。等到天快亮时,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声。
李天佑立马翻身从床上坐起,拿起电话与各团联系,谁知电话线已被人割断,无法通话。
枪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李天佑赶紧组织部队向后山撤退,踩着湿漉漉的泥浆路,来到刀靶水后面的一座小山上。
事后查明,这次偷袭是一帮土匪发动的偷袭,他们只抢了一些银元和东西就撤走了。
当时军团长彭德怀正在遵义会议发言,尖锐地批评党中央左倾错误路线。刀靶水驻防警戒的部队受到土匪袭扰的消息传到彭德怀耳朵里,他气得火冒三丈,拿起电话,把李天佑痛骂了一通。
等彭德怀骂够了,李天佑才接过话,自责地说:“不怪别人,是我的错误。”
听到李天佑认错,彭德怀语气缓和了很多:“我知道你正打摆子,发高烧,没有你的事。你要部队撤退是对的嘛,不能叫人家一口吞掉!我是要你们部队接受教训,不要叫敌人一冲就垮!”
部队被袭扰,虽然没有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但李天佑内心仍然觉得十分愧疚。对彭德怀的批评,他也是虚心接受。而就在遵义会议后,三军团在懒板凳地区进行了整编,调整了部分师团干部。李天佑由五师师长调任军团部作战科长。
这位有着卓越指挥才能的年轻师长,想不到自己任红五师师长这段军旅生涯,竟是以一场被袭和一次军团首长的责骂作为结束。这并不完美的结果给了李天佑深刻的教训,在以后的革命岁月里为他不停地敲响警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