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诗词 (11)介绍张充和的诗词(三)
在美国,除了教书法之外,充和也教昆曲,而且几十年来每天练字,从不间断。她还经常跟一些教中国文学的教授和访问学者们如杨联生、余英时、张光直、饶宗颐等人写诗唱和。有些诗是朋友非常欣赏的,比如“寻幽”、“归去”等诗,特别是“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这些诗句。
等一会儿有两位年轻朋友要朗诵六首充和的诗词。充和写的诗大部份是五言绝句,七言的也不少,还有律诗和古诗。古诗的篇幅都比较长。此外,她也写词,不过比较少,比如《临江仙》、《鹧鹄天》、《八声甘州》等等。
她把写诗作词当作生活的一部分,把日常的所思所想所感,以及和朋友的谈话,自然而真实地写下来,就像我们写日记一样。我们写日记总是比较真诚的,因为是跟自己说话,不是特意写给大家看的。
充是为自己写诗,为朋友写诗,或者互相唱和。她写字也是如此,都是因为朋友喜欢,她就写了相赠,从来不是为了钱。有一次她对我说:“你知道吗?我的字在大陆是有价钱的!”好像是在说一件非常稀奇的事。
她写的诗词,文字美,音律美,意境美,而且情真意切。再加上她的想像力非常丰富,所以她的诗可以把人带到一个她所塑造的环境中,看到她所看到的,感觉到她所感受的。她写景、写日常生活的诗比较容易懂,不过,有一些回忆和追悼亡友的诗,因为提到特定的人物、事情和环境,只有熟悉这些人事和环境的人才能理解。
比如今天我所选的一首追悼诗,叫做“题独往集”,是追悼一位叫陶光的朋友。陶光是她在北京清华大学谷音曲社的昆曲朋友,也是另一位终生爱慕她的人。陶光是清代贵族端方的后人,很有才学,可是个性又狂又狷,很不容易跟人相处。
充和跟汉思结婚以后,陶光在昆明娶了一位唱滇戏的女演员。后来到台湾去,在师范大学教文学。由于一些教授,特别是教授的夫人们,很看不起他的太太曾经是戏子,所以不愿意跟他们来往,甚至不愿意跟他们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他跟太太经常吵架。有一次,他们吵了架以后,太太到董同和家去“避难”,好几天没有回家,陶光那时候本来就生病,再加上几天没有饭吃,竟然倒毙在路上,真的是做了俄殍。他死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他在生前曾经出版了一部诗集,叫《独往集》,他曾托付朋友将来一定要把这本书交给充和。
充和1965年到台湾,陶光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充和看到这本书,并知道陶光是在这么凄凉的情况下离开人间的,感慨万千,所以就写了“题独往集”这首追悼诗。
诗里提到他们当年一起在清华谷音社唱昆曲的情景。陶光爱唱小生,充和常常为他吹笛伴奏,所以她说她吹小生的曲子反而比较熟悉。诗的第一段有“容易吞声成独往,最难歌哭与人同。吟诗不熟三秋谷,冻馁谁教涂路穷?“,第二段有“致命狷狂终不悔,与生哀怨未全埋”的句子。就是叙述陶光独特的个性,使得他不能与人相容,终至含怨而死。认识陶光的朋友看了这首诗,都说充和真的非常了解陶光。
题《独往集》(部分)
另外还要提到的是张充和为沈从文所题墓志铭,刻在湖南凤凰沈从文墓的石碑上,一共四个句子,每句只有四个字:“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四句中暗含着“从文让人”四个字。大家都说真是“神来之笔”。从某一个观点来看,充和与她的“沈二哥、三姐夫”十分相似,他们都是一种不同于一般人的“自然人”,他们始终都保持了原有的自然和真诚。只是沈从文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而充和一生都比较幸运。
下面还要谈一谈充和在担任中央日报副刊编辑时所写的一些白话散文。在发给各位的资料的最后附有两篇短文,有时间的话,请各位看看,就知道她的才气不只限于传统诗词方面。我特别要给大家念的,是编印这些散文的编者所说的一段话:
“张充和是传统淑女中多才多艺的奇女子。她的幻想是如此离奇瑰丽,如梦幻,如神虚,如形影。她的描述不落俗套。读她的作品,使人感到隔着一层细纱幕观戏,有那似真似假,模糊雾迷的情景。本来散文就是采用意识流的技巧,张充和将她这天然的长处升华到虚无缥渺间去,给读者飘飘欲飞的感觉。
她的散文介于散文和小说之间,有浓厚的戏剧性,好似舞台上演戏,情折事曲。她的文字结构紧密,如一出精彩的戏曲。她是昆曲家,精通古典音律,她的文字作品也表现出戏曲的节奏。”
一个好消息:现在三联书局正在计划出版充和的诗文,也许明年我们就能看到这一本专集。
最后还要提到他们张家的家庭刊物『水』。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刊物,是由他们张家人自己编写,印刷,然后分给亲朋好友內部观摩的,里面有很多非常值得一看的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