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艺璇 《汉服》(王艺璇 陈锋 蒋玉秋)
“你才穿唐装呢!你们全家都穿唐装!” 前几年,全中国都在热捧唐装的时候,有人把乐评人颜峻的名言改换了一下,刻薄地讽刺了当年唐装流行的泛滥无度。当时我也写了一篇东西,名字叫《唐装大补丸》,其中谈到:“民族文化贫血症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慢性病,需要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全方位逐渐调理,而不是急赤白脸地凭着几颗大补丸就指望着事半功倍……这唐装大补丸所面对的到底是民族文化贫血症,还是时尚癫痫症,或者是这二者的混合性病变,有时还真的很难说……” 几年之后,世态炎凉。
稍微时尚一点的人,大都谈唐装色变。很多服装品牌也不再拿唐装当噱头贩卖,而是换了个词“中式”。我们原来概念里的唐装,很多已经混迹于宾馆饭店服务员的工作服了。
或者说,唐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二元分化过程。 与当年唐装的嚣张相比,后来汉服的小规模风行似乎转化了语境。少了很多政府、专家、设计师等一众主流的推动话语,汉服的推动力似乎主要来自民间。据说,第一个引起大家关注的穿着者,竟然是一位中年的电工。
而汉服传播的重要工具,也从主流媒体转移到了网络。在网络中,一些以汉服为主题的论坛和网站成为爱好者们发表感言、交流技艺的最重要阵地。与此相比,各大门户网站以及文化时尚类杂志这方面却谨慎有加。
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汉服流行的民间特性。 从某种角度而言,在汉服的流行过程中,因有一个推力的缺席,而进一步加深了汉服的小范围特性。这个推力就是商业。 在商业社会中,或许只有当一个概念被转化为商机的时候,才能成为主流。
当年唐装风靡一时,除了舆论上的推动之外,最为关键的,则是大批服装企业的参与。我认识一个曾经做唐装的企业,从2001年开始,这个原来以旗袍为主,年销售额仅仅一千多万元的企业全部转产做唐装,卖得最好的时候,一个月就卖二千多万人民币。
这样的品牌在当年的市场上可谓数不胜数。 今天能买到汉服的地方,除了极少的街边小店之外,可能就是网上的虚拟店铺了。我前几天在淘宝网上搜索了一下。
输入“汉服”,可以查到六百个信息;输入“唐装”,可以查到二百个;而输入“婚纱”,则是十六万多个。根据这个情况,我不知是否可以推测出以下的信息: 1.汉服的市场空问并不大; 2.
汉服的主要销售渠道在网络,且都是小作坊; 3.即使是在世界上最大的汉服销售平台上,其销售终端的数量也极其有限; 4.唐装已经改换名目,并且进入高端,有的品牌甚至被摆入了顶级商场,已经开始退出小作坊和网络销售的阶段。
或者可以这样说,从商业的角度来说,汉服市场目前的经营模式还非常初级,更别说进入品牌经营的阶段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是坏事。唐装及其文化的泛滥在一定程度上而言,就是被过度的商业开发搞坏了。
但汉服绝不会重蹈覆辙,因为无论从其适穿性,还是深植其中的文化基因,汉服都与这个时代的主流生活方式相疏离。这不是商家们的兴奋点所在。 而且,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汉服实在是太沉重了。这并不是物理上的重量概念,而是说,汉服所依附的,其实是一个很大的系统工程,比如环境、礼仪、语言、配饰——我多次看到很多人身穿汉服,脚上却蹬着阿迪达斯、耐克——而服装其实只是其中的一个显性环节。
在这个系统中,如果仅仅为满足个人的穿着趣味和文化情怀而选择汉服,是件好事,旁人也无须指责。
毕竟,在这个多元化的文化氛围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但如果将其硬拽到狭隘的爱国和复兴汉族文化的死角,并且让汉服和其他服饰强烈对立起来,搞非此即彼的对错题,反而会生出不少荒谬和愚蠢的事端。
服装脱离了审美,倒与群众运动挂上钩,这种事在服装史上也屡见不鲜。 我家旁边有个很大的公园,树好,水也好。每到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总能看到三三两两拍婚纱照的小团队。
我喜欢看那些穿着庞大婚纱的新娘们亦步亦趋地穿行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足个有趣的风景。路人见了也就是瞄两眼便若无其事地匆匆走远。这情景,有时会让我想起汉服。二者在今口的语境中,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我甚至会想,即使汉服在今后普及到极致,也可能不过像婚纱而已(当然,不仅仅在婚庆的场合穿)。 有很多汉服的死忠粉丝,常常会拿日本的和服来说事儿。但要知道,即使是在传统文化保留得非常好的日本,和服也不是日常服装。
现代生活对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是不可逆转的,这让和服仅仪作为一种历史记忆存在于特定的情境中。平常人穿着和服逛菜市场,同样会被视作异类。 而且,在日本,和服的价格贵得惊人。因为其所用面料、制作工艺等等都足被当作一种艺术来对待的。
在我看来,当年唐装盛行所遗留下来的最宝贵的财富便是对传统面料和传统工艺的再度挖掘。虽然唐装本身已经转化了,但这些技艺却被深深地移植到了其他中式服装的设计和制作中。
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后来巾式服装的高端走向。 我很高兴地看到,《汉服》一书将汉服的制作工艺作为这本书主要的部分之一,而不是空泛的感怀和大而无当的文化论证。在扎扎实实的技艺面前,很多打着文化旗号的文字游戏都显得虚无缥缈。
我很难想象,一件由劣质材料和粗糙工艺制作的汉服,能够承载多少文化和情感的厚重。缺少技艺的依托,一件所谓的汉服剩下的恐怕更多的是口号。而当口号也逐渐虚脱的时候,汉服也会成为饭店廉价的工作服的。 这是造化弄人,急不得,怨不得。倒不如少谈些文化,多研究研究手艺。 刘蛟 200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