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慧良与杨宝森(魏子晨)

2017-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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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前言:八十年代,我收藏了部分"电影戏剧报".这篇文章,就是 "电影戏剧报"上的内容之一.年长日久,已经破损.为了保存,特将文章抄录这里.另外,这篇文章可作为<殷元和与厉慧良>的续篇来读.<殷>文谈到厉慧良在重庆遇到"麻烦",历找殷元和,想加入西南军区京剧院.后来,由贺龙出面,使厉慧良 "解脱"出来.但厉慧良并没有加入西南军区京剧院,北上去了天津.此文就是他去天津后发生的事.厉慧良与杨宝森(魏子辰)   

前言:八十年代,我收藏了部分“电影戏剧报”。这篇文章,就是 “电影戏剧报”上的内容之一。年长日久,已经破损。为了保存,特将文章抄录这里。

另外,这篇文章可作为《殷元和与厉慧良》的续篇来读。《殷》文谈到厉慧良在重庆遇到“麻烦”,历找殷元和,想加入西南军区京剧院。后来,由贺龙出面,使厉慧良 “解脱”出来。但厉慧良并没有加入西南军区京剧院,北上去了天津。此文就是他去天津后发生的事。

厉慧良与杨宝森

(魏子辰)

    小引

也曾闻:厉角儿气死杨宝森!

也曾闻:我“皇叔”怎能“陪”你“活赵云”?

说不尽的梨园起纠纷。

今日里旧史新论

总归是:去伪要存真。

        一、风云会

      一九五四年,天津市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暴露了一个问题,即:比起评剧、河北梆子,京剧明显地是落后了。天津观众迫切希望建立代表自己最高水平的市级国营京剧团。这引起党和人民政府的密切关注。

      过了转年春节,厉慧良告别生活了十七年的重庆,轻舟出峡,来到天津,参加这里的共和社。彼时,他穷得连一件水衣子都没有,却是身怀绝技,有着“南麒北马关东唐,西南有个厉慧良”的美誉。他在新华戏院演了一期,长城戏院演了两期,被天津市文化事业管理局负责人方纪一眼“打”上:“主演,这不送上门来了吗?"天津要建立京剧团,缺的正是这样的人才!厉慧良由此进了中国大戏院。

    “中国”,“角儿”的摇篮。

    厉慧良明白在这里一个“挑帘红”,会惊动北京!

    果然。谭富英、裘盛戎看了他的演出。裘盛戎邀厉到京,希望与他合作。

    厉慧良到了北京。

    李少春找上门来:“别走啦,就留在北京,咱俩轮流来!”田汉出面挽留。

    云燕铭闻讯也来抢“角儿”了。

    三家争厉,厉慧良决定留在中国京剧院。

    恰在这时,天津共和社邀厉慧良赴山东巡回演出。最-次了,厉慧良怎么也得去。

方纪闻讯直奔文化部。方纪胜利了。

艺术局马彦祥函告厉慧良:文化部希望他搞好一个团。委以重任,厉慧良不好推托,但只是答应:“帮助”天津建立京剧团。

    天津文化局一位艺术处长奉命前往青岛见厉慧良,传达天津要以共和社为基础建立市京剧团的意向。

    厉慧良酒宴摆下,以“帮助”的身份提名:吸收赵燕侠的燕鸣京剧团、吸收杨宝森、吸收“三鼎甲”中的言慧珠(有票房价值)或者李玉茹(有教学能力)……

    回津以后,厉慧良陪筹建京剧团的行政负责人专程到北京长安大戏院看了一场杨宝森的演出。时杨宝森的宝华社很不景气,与马连良的红红火火相比,业务奇惨。最好的光景也就三成座。行政负责人不免心灰意冷:“这就是杨宝森吗?”

    “对了。”厉慧良解释:“四大须生之一!别光看上座。杨宝森的价值,主要在‘味儿’上!”

      一九五六年三月,杨宝森率宝华社全体同仁(连一个“水锅”都没丢下)来到天津。宝森先住中国大戏院老三楼,不久从朱作舟那里买下了马连良的“疙瘩楼”。

    厉慧良以“帮助建团”的身份、“帮”来“帮”去,把自己“帮”了进来。

    厉慧良、杨宝森一面筹建剧团,一而组织演出。昆剧《十五贯》就是在这期间排出来的。

    几经磋商,团长由杨宝森、厉慧良担任,杨、厉挂双头牌、工资均定为九百五十元。丁至云等人任副团长。历时半年,八月二十八日,一个阵容强大的天津市京剧团正式成立了。

    首场演出,厉慧良垫以《锺馗嫁妹》,大轴为杨宝森的《失空斩》。特邀侯喜瑞助演。

    第二场演出,杨宝森垫以《击鼓骂曹》,大轴为厉慧良的《挑滑车》。

    杨、厉合演,天津震动。

    厉慧良说:“我会测字。”名丑赵春亮出了个春夏秋冬的“春”字,厉慧良徐徐批道:“三人合作(指杨宝森、自己与丁至云),蒸蒸日上!’’

          二、 将相失和

一九五六年国庆节过后,天津市京剧团决定到北京、武汉、上海等地演出,摆出了走向全国的态势。

    为提高剧目演出质量,文化局与剧团领导议定:由厉慧良陪杨宝森在《杨家将》里演七郎,杨宝森陪厉慧良在《长坂坡》中演刘备。双方均无异议。

    厉慧良两眼闪光,又盯了负责人一句:“杨团长那里,敲死了吗?”

    “放心”。但是过了一夜——杨宝森的管事匆匆赶来向负责人报告:“杨团长身体不好,刘备的活儿来不了啦!”

    负责人立即陷人两难之地。据一位杨门弟子破译,七郎是正工武生活儿,刘备则是二路老生活儿。只有在唱义务戏的时候,余叔岩才陪杨小楼、梅兰芳演刘备,营业戏却绝不可能。秉承师训,这很可能道出了杨宝森的心声。

    照原计划,厉慧良在北京吉祥戏院陪杨宝森演了七郎。

      杨、厉芥蒂由此而生。

剧团从武汉转到上海人民大舞台演出。门口霓虹灯一会儿亮出杨宝森,一会儿亮出厉慧良。两个红“角儿”各自推出自己拿手好戏,都“铆”上了!

这里是杨派形成的基地。

这里是“历家班”问世的摇篮。

四十八岁的杨宝森继谭、余之后,把老生声腔推向一代高峰。

三十五岁的厉慧良已然是独树一帜的第三代武生!

但,杨宝森毕竟是常来常往,厉慧良却阔别了多年,因此,上海对厉慧良的欢迎尤其狂热。

春节前,剧团载誉回津。

汇报演出由除夕开始。十分明显的是,天津观众的热点亦在厉慧良。大年初一的《钟馗嫁妹》,因为高台摔叉,厉慧良伤了腿,迫使次日的《挑滑车》不得不减活儿,以致引起观众“抗议”。这时厉慧良演与不演,直接影晌到剧团的收人!他公开“叫板”了:“你叫座儿,我服你!”显然,这就要了杨团长的“短儿”!厉慧良并非不明白有时候“叫座儿”是不能与艺术价值划等号的。

  二月十三日,杨宝森依然平静地演完了《奇冤报》。谁也没怎么珍惜,都不曾意识到这竟是杨氏在天津最后一场告别演出!

  以当时的形势发展而论,基本上厉慧良是顺风顺水,而杨宝森正走“背字”。

  从领导层的眼光看:杨宝森在艺术上已达到最高极限,受身体条件制约,演出常力不从心,也就靠卖名气了。厉慧良在艺术上正是蒸蒸日上,潜力极大!从观众群的眼光看:厉慧良叫座儿,号召力绝对压倒杨宝森。“杨派”未必不“俗”,但“杨迷”确需修养;“厉角儿”何尝不“雅”,然“厉迷”实为广泛。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文化部艺术局马彦祥不得不亲自来津调处。结果是:市团一分为二,杨宝森率一团,厉慧良率二团。

厉慧良在东北大红大紫,杨宝森则从山东败北而归。

    杨宝森何以失利?

      三十五年后,厉慧良捻髯做注:“一个大珍珠商去了棒子面市场!宝森的戏只能在京津沪三大城市唱,在谭、余打下基础的地方唱!”

    情况反映到上边。市长明确指示:“谁有干劲,谁有威信,谁有前途,用谁!”

    一团人心浮动,有些演员写条子要求离团。

    一次开会,负责人公开表态:“谁想走,请便!”杨宝森刚走进会场坐下,猛听到这话,立即站起,离开会场。

    杨宝森递上一份退团报告:

“为体弱申请退团休养事

  宝森近因身体过于赢弱,无力再行演出,故即申请离团长期休养,急恳钧局赐予批准,无任感戴。谨呈

文化局负责同志。

          杨宝森谨上  一九五七年七月七日”

    这天晚车,杨宝森离津。几位宝华社旧人为之送行。

  “您走了,我们干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们还要干。我过两天还回来呢。”杨老蔫儿努力做“轻松”状。

  不久,剧团负责人并文化局一位副局长携市委书记特批的千元巨款进京送到杨府,以示慰问。

    其后,杨宝森和“管事”不断从北京寄过信来,说周总理准备以程砚秋、杨宝森为主建立国务院直属京剧团,说建团名单已经拉出,有谁有谁…..后来便没有消息了。再后来便传来了杨宝森于北京麻线胡同寓中不幸病逝的消息。他年仅四十九岁!那是一九五八年二月十日。

    同日中午,噩耗传到厉家,全家人正为厉慧良饯行。他奉命随团赴朝鲜慰问演出,就要启程。放下电话,厉慧良这顿饭说什么也吃不下了,虽说是将相失和,现而今戏散人亡,不禁黯然神伤。杨宝森厉慧良这台《将相和》没有唱下来啊!

  三、不同于《将相和》的“将相和”

  人谓:杨三爷是“死后红”。确实不错。杨宝森一辈子没有唱到马连良那样的威风。但是,三十几年后,“杨派”却唱出来老生行的七分天下!“后劲”如此之大,着实值得玩味。

  贬厉的人常常指责厉慧良太不懂事儿,在杨三爷面前,厉慧良算老几,其实,厉慧良只不过对论资排辈的儒家传统有所冒犯,而决非发高烧、说胡话、历史应验:“厉派”形成,成为中国京剧武生行当中继第一代俞、黄、李,第二代杨、尚、盖之后,第三代武生里一个破天荒的奇迹!狂热的“厉迷”们把他封为“当代武王”,捧上“京剧舞蹈皇帝”宝座,竟连呼“万岁”了。同样,这也着实值得玩味。

    厉慧良生长在夜上海,成熟于雾重庆。把他归入“海派”,委屈了他。他远比“海派”包含得多。十几年巴山蜀水的薰陶使他的京剧带上了“川味”。“川味”为何?就是高度综合,在高度综合中,显出他的“峨眉天下秀!

”他自信,自信得叫愚人感到狂妄;他谦虚,谦虚得叫智者受到感动。即使面对杨宝森吧,他居然也把对方的步履身姿书卷气吸收到《钟馗嫁妹》里,把《文昭关》的好腔儿揉合进《火烧望海楼》中。

    几次听到厉慧良“训徒”:“我跟你们讲四句话:韩信受胯下之辱、张良三进履、闻鸡起舞、将相和。”最后一句,他总要重复:“将相和,没有将相和,就没有京剧事业。”

一次,

我曾接过这个话茬,向厉慧良讨教:“你怎么评价杨宝森?”

厉慧良捋起美髯,一板一眼地评了起来:“宝森是个不够格的老生,可他唱出来了,还唱出一个‘杨派’,影响到国外。这就了不起,这就伟大!”

“侯喜瑞那个头儿,唱花脸不够格;周信芳那嗓子,唱老生不够格;盖叫天不能翻,唱武生不够格。可他们都自成了一派。这就了不起,这就伟大,这就叫人定胜天!”

杨宝森九泉有知,亦当瞑目。这才是畏友,这才是知音啊!厉慧良如此评价杨宝森,实际上是把那台没有唱完的《将相和》、不同于《将相和》的《将相和》,漂漂亮亮地唱下来!谁听了不喝彩!

尾声

一个是“静”的贤者,一个是“动”的名流,

本应该摽着膀子成盟友,竞不意也系疙瘩也结仇!

你不闷悠悠?我不闷悠悠?

哎!人生何处无矛盾?

何况说艺术竟争永难休。最可喜 ——

突破阴阳界,将相重握手,跃上了天海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