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军医生 李宏军:男科医生治的是一个人 救的是一个家

导语:5月30-31日,“2015创普健康男科论坛”在北京举行。北京协和医院泌尿外科李宏军教授在第一天上午开幕式后带来题为《医疗决策的选择依据》,以多个真实的病例分享人文关怀下的医疗决策困境和出路,感染了许多人。会后,医脉通有幸对其进行了专访。

医脉通:您在报告中提出一个观点,说“男科疾病是完整医学的最理想的体现”,能否具体解释一下?

李宏军教授:这个“完整医学”实际是我硬要加上去的,因为医学本身就应该是完整医学,只是在行医过程中很多人很容易就偏离了这个概念,常常把医学等同于生物医学,而忽略了人文、心理、社会、环境等。

随着科技的进步,老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追求健康的意愿和方式增加了,对医生的要求也更多了,但很多医生还继续扮演“权威家长”的角色,冷冰冰地告诉患者你应该怎么样。而实际上患者认为,医生所谓的“最佳方案”常常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你认为好的,我不一定选”。所以我认为,医疗决策绝不是医生一个人的事,最适合个体患者的才是最好的。

比如无精子症患者,尤其是非梗阻性无精子症,很难治,以前根本没有办法,现在有了试管婴儿,好像只要有一个精子就能解决生育问题。很多医生就很努力,也鼓励病人“有1%的希望就要做100%的努力”。可问题是,付出很大的代价以后,有的人能生,当然很高兴,大部分人到最后还是不能生,打击太大,如果连病人自己都说“我不想遭那个罪,不想花那个钱,不想去努力了,我放弃了行不行?”医生你再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以前早年我们做医生的时候,就想这个病怎么治,不考虑花费的问题,也不考虑患者的感受,现在不是了,要考虑每一种治疗方案和结局可能对他带来什么伤害,能不能解决问题,不能解决问题你怎么办,还要不要冒险?患者对医学也缺乏了解,不知道医学的能力是有限的,无论打针、吃药还是手术,都可能有副作用,而且也不一定都能满足患者的治愈疾病的渴求。

最近抽空看了几集电视剧《青年医生》,里头有一个患者说得很好,他说他更在意医生一个眼神,一个举止,他能感受到你是不是真的关心他。相比于其他学科,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与患者充分沟通、共同决策,对男科来说可能更为重要。

医脉通:因为男科的疾病往往不是一个人的健康问题,涉及到夫妻的感情、家庭的幸福?

李宏军教授:对!比如不育症,你没有孩子,会被人骂“断子绝孙”,你如果有勃起功能障碍,会被人骂“阳萎”。前列腺炎大家都知道,久治不愈,现在广告满天飞,患者花钱又遭罪,50%以上的患者都会导致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3%~5%的患者甚至有自杀倾向,所以男科疾病给男人带来的影响,除了生理上的痛苦,也严重影响他们作为一个完整的社会人的功能和形象。

分诊台的护士经常跟我抱怨,你们男科病人就是麻烦,不自信,一个问题问半天,说也说不明白,反反复复折腾。

我有一个病人,做了四次试管婴儿都失败了,来到协和医院,想做最后的努力。这个病人40多岁,他的妻子也快40了,俩人好多年就干两件事,挣钱,做试管婴儿,失败,再挣钱,再做试管婴儿……他找到我的时候很痛苦,他说,李大夫我最后再努力一次,我信任协和医院一次,也信任你们一次。

我心里知道,前面4次都失败了,这一次成功的希望也不会太大。我很担心万一真的又失败了,病人会不会精神崩溃,甚至把愤怒和怨恨撒在我们医务人员身上?我就在情感上有点排斥他,最好是让他转到别的医院去做,即使不能成功也别把怨气出在我们身上。

在他填完了必要的表格和文件以后,我就跟他说,“这次做试管婴儿也不一定成,你看你妻子因为你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大罪,付出这么多辛苦,不管有没有孩子,你都亏欠你的妻子,你要对她好。”其实我当时说这句话是有私心的,是为了减少后续麻烦。

没想到这个病人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来,眼含热泪,我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结果患者坐在我面前说,“李大夫,这么多年下来,我从来没考虑过我妻子的感受,我只知道挣钱要孩子,失败了继续挣钱要孩子,刚才听您这么一说,我突然间意识到妻子对我付出太多了,有没有孩子又怎么样?我要对她好,她一辈子对我这么实心实意,不管这次成不成,我们都好好过日子。”说完了又对我千恩万谢。

那一刻我觉得很惭愧,这个病人教育了我,我本想跟他保持距离,不成也别讹上我。因为病人做试管婴儿失败次数越多,心里就越脆弱。我记得好像南方的某个生殖中心有报道说,一个病人做了七次试管婴儿失败后疯了,拿刀砍大夫,行为很残忍,但是病人这种心情我们真的能理解。

所以我经常说,医学本身应该成为患者一个坚强的支柱、靠山,一旦这个靠山不可靠了,或者医生已经没有更多的办法帮助患者了,医学的人文关怀就显得极其重要,你给患者一种关怀,一个突破口,让他有一个出路,而不是完全公事公办,不成也跟我没关系。

一旦把这个关系转变了,我们就变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共同面对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但是我们还是与患者站在一起,在努力做最后的拼搏,那时候的结果都不一定很重要了,不管成功与失败,患者都知道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而不是对立的关系,不会一旦失败就打官司,甚至摊上医闹。

还有一个女病人,习惯性流产三次,她就怀疑是她丈夫的弱精子导致的流产。找我看病过程中,她突然说,“李大夫我这个月月经又推迟了,很可能又怀孕了。”我就建议说咱先不要看了,马上去保胎。可是病人说她挂不上妇科的号,我就动用我个人的关系找了一个妇科大夫给她加了号,最后这个病人还是流产了,夫妻俩后来一起找到我的时候很难过,很苦,但是对我非常感谢,她说“李大夫,因为我知道你在意我”。

后来我爱人问我,那个病人跟你认识吗?我说不认识。她说不认识你为什么动用个人关系去给人家加妇科号?我说我不认识她,但是我知道三次流产对女人的打击有多大,这次又怀孕,保胎是有时机的,如果我不给她想办法加号,她可能找不到专家就去小医院看,也可能坐火车回到老家去,折腾半天,保胎的最佳时机也就错过了。

所以不管她成与不成,我都要帮她,就好像你眼眼看着一个人在悬崖边马上就要掉下去了,你轻轻一伸手,有可能就救回一条命,那时刻的你一定要伸出援手。这不仅仅是医生应该为患者做的,也是做人的基本原则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