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弧文化 桑弧“文华”电影作品的女性视角

2017-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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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简介:创立于1947年的上海文华影片公司以独特的艺术气质在当时影坛独树一帜,其中被称为"人文导演"的桑弧更是因其对人情.世情的入骨描摹而蜚声影史.桑弧(1916-2004),原名李培林,浙江宁波人,我国著名的电影艺术家.桑弧1941年走上电影艺术道路,创作的第一个电影文学剧本是<灵与肉>(1941,大成影片公司拍摄),并从这时起开始启用"桑弧"艺名.桑弧是文华影业公司创始人之一,他在此编导的<假凤虚凰><不了情><太太万岁>

创立于1947年的上海文华影片公司以独特的艺术气质在当时影坛独树一帜,其中被称为“人文导演”的桑弧更是因其对人情、世情的入骨描摹而蜚声影史。桑弧(1916—2004),原名李培林,浙江宁波人,我国著名的电影艺术家。

桑弧1941年走上电影艺术道路,创作的第一个电影文学剧本是《灵与肉》(1941,大成影片公司拍摄),并从这时起开始启用“桑弧”艺名。桑弧是文华影业公司创始人之一,他在此编导的《假凤虚凰》《不了情》《太太万岁》《哀乐中年》等电影作品,散发着浓厚的人文气息、充满着人文关怀,也渗透着对女性角色的特有关注。

这种明显的女性意识使桑弧文华电影作品呈现出鲜明的女性视角。但是和《马路天使》《一江春水向东流》《关不住的春光》这些典型的关注女性的主流影片不同,桑弧的电影没有从宏大的社会背景着眼体现女性的际遇,而是更多地从性别、性格的角度凸显女性的个体生存和个人遭遇,这也使桑弧的影片带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及超越时代的现代意义。

直面女性的弱点

上海的都市生活与市井百态,是桑弧电影挥之不去的烙印。桑弧的电影多是平凡而琐细的,没有大喜大悲,没有浓烈的情感宣泄,只有淡雅隽永的人生况味,从平凡中捕捉隽永,在琐碎中摄取深长。桑弧在自己的文章中多次谈到“我神往于‘浮世绘’那样素朴平凡的意境”,“淡淡的东方人的悲哀”,“他们所传写的全是一些日常的琐事,故事里绝对没有传奇式的英雄或美人,但通过他们精湛的手腕,观众却尝到了一种人生的隽永的情趣。

我希望自己能做一个拙劣的学徒。”(桑弧:《桑弧导演文存》,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对人情百态和情感恩怨的描摹,是桑弧电影最为人称道的地方,也充分展现了女性的细腻心理和个性特征。

在放映时曾引发理发师集体抗议的《假凤虚凰》,是由桑弧编剧、佐临导演的一部喜剧。描写了一个年轻女子范如华,生活拮据而又贪图享受,所以冒充富商之女在报纸上征婚。投机失败的大丰公司经理看到启事,诱使理发师小毛冒充总经理应征,结果闹出了不少笑话。

影片最后真相大白,两人决心正视现实,自食其力,重归于好。女主角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孩子嗷嗷待哺,而她又不甘心靠劳动赚钱,一心想钓“金龟婿”,于是在假扮富商女儿的过程中不得不煞费苦心,百般遮掩,既为影片提供了不少笑料,也显示了女性性格中虚荣、懒惰的性格缺陷。

比如如华就宣称“我要吃,我要穿,我要享受,女人不是为了享受,才在这世界上的吗?”但是桑弧后来在访谈中谈到,剧本真正要讽刺的对象是大丰公司经理,而非男女主人公,因此在女主角形象的塑造上也没有过多的嘲弄和挖苦,而是通过不少情节比如黑衣法警上门催逼、相亲时房间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等等暗示了如华的窘迫。

这也为片尾如华没有选择有钱的老头子而和小毛结合打下了伏笔,说明如华只是有点爱慕虚荣的小毛病,当她幡然醒悟后,还是“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劳动吃饭”。

这样的设计十分符合当时社会中一些年轻女子依仗几分姿色,试图通过婚姻不劳而获的心态。

桑弧用他一如既往的温和与宽容对这种现象进行了轻松诙谐的表现,比如买不起煤,就用大把征婚的信来烧饭,赴约吃晚餐,还不忘偷两块面包回来喂儿子。透过影片表面对她自作聪明、弄巧成拙的刻画,让我们看到了现实生活中女性弱点的真实写照。

其实在桑弧早期的作品《人海双珠》(1945年,中华联合公司)中,桑弧就着意表现过女性的性格弱点。他在《<人海双珠>题记》中说“《人海双珠》是搬演一对姊妹中间的琐碎的悲欢,但是这两个人物却分不出什么正派反派,她们只是小市民群中所习见的一双姊妹。

她们有她们可爱的地方,也有其女性的传统的缺点,我绝对不想把她们之中任何一个写成一份光明的、健全的性格。”桑弧力图表现的是真实的人生,所以他可以正视女性性格的缺陷与弱点,难得的是他通过苦中带笑、悲中带喜而非苦大仇深的方式,将这一主题含蓄而委婉地表现出来,让观众不仅看到人性的弱点,更要让观众怀有乐观和希望。

探讨女性的尊严

张爱玲创作的第一个电影剧本,就是由桑弧导演的影片《不了情》。电影承袭了张爱玲哀婉悲情的文风,描写了作为家庭教师的虞家茵与已婚的雇主倾心相爱,但由于世俗压力和不忍破坏对方家庭,最后悄然离去,留下一段伤感而又缠绵的不了情。

该片为张爱玲半个月内一挥而就的作品,拍摄时间也只有两个月,却一炮打响,大受欢迎,被称为“胜利以后国产影片最适合观众理想之巨片”。片中女主人公虞家茵是完美女性的代表,既单纯善良又知情达理,面对一段并不幸福的婚姻,在破坏和成全之间,她最后选择了成人之美,也给观众留下了不尽的遗憾和惋惜。

作为第三者,她并未受到导演的谴责,反而把这个问题留在影片的结尾让观众去思索。虞家茵和男主角一见钟情,但是对方不仅已婚,而且原配夫人身患重病。

出于同情,虞家茵宁愿放弃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展现了一个女性自身独立与尊严的永恒主题。诚如《简·爱》中,同样身为家庭教师的简爱上了有妇之夫罗切斯特,尽管她深知这段婚姻的不幸与痛苦,但同样选择了毅然离开。

因为她不仅追求自身在爱情、婚姻中的地位与平等,也同样尊重了罗切斯特夫人的存在与价值。女性在承认他人、尊重他人的前提下,也获取了自尊和他尊。因此,当看到《不了情》中男女主人公最终饮恨离别、天各一方时,给观众留下更多的是对虞家茵的认同和钦佩,这和当下许多女性打着追求自由、解放、平等的旗号,明目张胆地破坏他人的婚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追求自身的幸福固然值得肯定,但是这种追求并不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牺牲之上。

桑弧所体现和赞扬的,就是《不了情》中虞家茵对他人的同情与宽容,也因此塑造了这样一个完美的女性形象。影片完全以虞家茵作为表现中心,通过她与男主角的邂逅、与女学生的融洽、与原配夫人的对话有层次地体现她的内心世界,呈现了她的思想变化,展示了她善良美好的天性。在那个女人要依附男人的时代,这样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实在是需要勇气的。

在《不了情》中被桑弧带入电影界、扮演女儿角色的著名导演黄蜀芹回忆道:“桑弧导演的善良宽容,体现了一股浓浓的文人气……他的作品给我们留下了可贵的气质:细腻、委婉、幽默的文气。”(黄蜀芹:《桑弧导演引领我进摄影棚》,《上影画报》2004年第10 期)桑弧的电影也如同他的为人,通过“琐琐的哀乐,细小的爱憎,善恶的摩擦”(柯灵语),闪耀着个人的风华与才情,显现了他对女性特有的关怀与同情。

追问女性的存在

1947年上映的《太太万岁》是张爱玲与桑弧的第二次合作。市民轻喜剧的风格对于刚刚结束战乱的民众来说,无疑是一个受欢迎的类型,因此本片一上映即大获成功。法国电影评论家扬·托平认为《太太万岁》“是一部相当出色的风俗喜剧”,影片上映后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当时上海各大报纸的报道相当热烈,称影片是“巨片降临”、“万众瞩目”、“精彩绝伦、回味无穷”。

影片描写了一个上海普通的家庭主妇陈思珍,由于丈夫没出息,婆婆小气刁钻,只好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为维系家庭各方面的关系而绞尽脑汁,四处钻营。

但是由于她的委曲求全、善意欺骗,最后倒落了个爱说谎的罪名,家人对她充满怨气,丈夫也迷上了交际花,而且生意濒临破产。影片用一连串铺陈自然的笑料和噱头衬托出陈思珍费尽心机却适得其反的无奈与苦衷,也揭示了市民家庭生活中“主妇”的角色意义。

张爱玲在《〈太太万岁〉题记》中写到:“《太太万岁》里的太太没有一个曲折离奇、可歌可泣的身世,是关于一个普通人的太太。上海的弄堂里,一幢房子里就可以有好几个她。”因此陈思珍这个角色成了上海市井主妇的典型化身,她们为了家庭忍辱负重,牺牲个人爱好,但是往往受到婆婆、丈夫双面的夹击,不仅迷失自我,也丧失了个人的生存意义,体现了“繁华都市女性虚无感”。

李少白在《影史榷略》中谈到,陈思珍这个人物身上,多少都有点存在主义意味。

就像张爱玲自己所说“我并没有把陈思珍这个人加以肯定或袒护之意,我只是提出有她这样的一个就是了”。家庭主妇,已经幻化为面目模糊、千人一面的“符号”,完全丧失了自我的追求和价值,成为家庭中的摆设和男人的附属品。

在《太太万岁》中,陈思珍为了丈夫开办公司,不惜说谎欺骗父亲,但当丈夫有了外遇,她却只能默默流泪忍气吞声。我们还要看到的是,这种情况并不仅只发生在上世纪40年代的陈思珍身上,半个多世纪后,美国热播剧《绝望的主妇》里,我们又一次见到了熟悉的、只不过变成了金发碧眼的“陈思珍”。

她们面临着同样的困惑:女性在家庭中的意义是什么?女性是否拥有自身的地位和价值,还是仅仅是一个名义上的“存在”?无疑这是桑弧给所有观众提出的一个有预见性的问题。貌似幸福的平静生活下,却隐伏着常人无法知晓的绝望和痛苦。在感慨美国中产阶级生活的背后,我们无法不对桑弧和张爱玲的《太太万岁》发出这样的叹赏。

纵观《不了情》和《太太万岁》,张爱玲的创作风格和对女性的洞察,也深刻地影响了桑弧的电影创作。在对人情世态的体察上,张爱玲和桑弧是非常默契的,他们的合作基础,便是他们共同关注的市民阶级的生活与趣味。从《不了情》到《太太万岁》,张爱玲创作的剧本带有典型的张氏特点,小市民的张皇、中产阶级家庭的苍白、家庭的悲欢在她的笔下张驰有致,不动声色。

而桑弧温婉的艺术手法、精细的表现手段、熟练的电影语言则为张的剧本锦上添花,传达出张爱玲笔下哀情而又辛酸的女性世界。

只不过在具体表现形式上,桑弧在讽刺中总还抱有对真善美的追求和渴望,而张爱玲则表现出一种荒凉、渺小、洞悉世态炎凉的冷幽默。纵观后世对张爱玲作品的几经改编,很少再有人能重现当年这对“黄金组合”的辉煌,也很少再有人能描绘出上世纪40年代旧上海的风情与悲凉,足见张爱玲与桑弧在艺术上的相得益彰。

当然,影片中另一个女性角色——上官云珠饰演的交际花咪咪,也有着发人深思的含义。男人有钱有地位之后,“外遇”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女性成了成功男人的一种标志和符号。影片中的其他老板,出入无不是年轻貌美的情人相陪;交际花在一起私语时,也是把身份和财富作为选择男人的条件。女人的“存在”意义仅仅是为了反衬和证明男人吗?这个细节也引发观众再一次对女性的身份和价值产生了思索。

高扬女性的价值

《哀乐中年》是桑弧编剧并导演的一部作品,也可以说是桑弧文华电影中,无论内容和技巧都已完全成熟的一部。香港评论家刘成汉也说:“《哀乐中年》不但构思独到完整,而且充满着高度成熟的幽默和韵味。可以说是内容和技巧都接近完美的中国电影,亦是40年代光芒四射的一部作品。

”(刘成汉:《电影赋比兴集》,远流出版事业公司1992年版)这部电影具有十分现代的超前意识,挖掘和探索了人生价值,尤其是对女性的定位使其具有令人惊叹的思想深度与高度。

影片中老校长陈绍常不甘心退休回家做老太爷,在同学女儿敏华的鼓励下重新焕发生机,并大胆与敏华结合。这样的情节在当时堪称惊世骇俗。桑弧借敏华之口说出“50岁是人生最有作为的中年,决不是生命的终结!”展示了影片的主题——“生总是要比死重要,生活着和工作着总是美丽的。”

影片中坚韧、独立、聪慧的敏华是一个具有新时代意味的女性形象、她身上那种新生的意义和力量,使原本打算归家养老,在儿子送的豪华墓园中静待死亡的陈绍常勇敢脱离富贵安乐的生活,并把自己的墓园改造成了一所小学,完成了人到中年的涅槃。

一个女性形象成为男性焕发人生第二次生命的动力源泉,更成为男性成长的精神导师,这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绝对是一个划时代的创举。如此热烈地肯定女性的价值,强调女性对男性的精神指引,其意义不下于《神曲》中,引导但丁进入天堂的至善至美女神——贝亚特里齐。

影片结尾,他们孕育了一个新生命,象征着陈绍常人生的又一次重生。这令人不禁想起了与该片颇为相似的李安作品《饮食男女》。两个中年男人都在凡俗的生活中逐渐庸常,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但是当他们都遇到了比自己小的多的女性时,却因为女性的介入而拥有了新生活,孕育了新生命,《饮食男女》中的朱爸爸竟然还重新获得了丧失多年的味觉。

然而拍摄于1948年的《哀乐中年》,无论如何都具有超越时代的前瞻性,在桑弧的所有电影作品中,它也是最具有女性主义特征的一部。

它对女性热情的赞扬和肯定今天看来虽然过于形式化,象征的意味也过于明显,但是它所显现的这样一种耀眼的光芒,足以使该片穿越60年的时光,在今日看来依然夺目。

桑弧的文华电影作品能够超脱时代的局限,着眼于人性弱点而非社会隐患,大胆地探索人生、人性的永恒主题,描写“浮世的悲欢”,使他的电影无愧于“浮世绘”的称誉。桑弧的文华电影作品所具有的女性特征是明显的,视角是清晰的,情怀是宽容的。

通过女性的角度,我们可以更清楚地体会桑弧对人情、人性、人道的关注与诠释,也能更好地品味桑弧对人生、情感、婚姻的哲理思考,和桑弧电影对现代生活的积极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说,桑弧的电影永远不会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