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真与章乃器共创中国民主建国会

1990年10月23日,我从上海飞往北京,当天晚上便在北京西城区新街口附近的杨美真女士家中采访了她。她告诉我,再过三个月,她就要过八十七岁生日。她还告诉我,她天天在收听收音机里的连播节目《七君子传》,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时光。

没多久,我再去北京采访,给杨美真打电话,家人却说她已不在人世!

1991年4月12日,杨美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七岁。这时,离我上一次对她的采访,不到半年时间。

章乃器的四次婚姻

在 1957 年,章乃器是大右派之一。如果说章伯钧、罗隆基、储安平分别是第一号、第二号、第三号大右派,那么第四号大右派就是章乃器了。

1936 年的七君子之一、1957 年的四大右派之一这两个之一,大致勾勒出章乃器在新中国成立前和新中国成立后的政治面目与际遇。

1990 年 10 月 23 日,重病在身的章乃器夫人杨美真,躺在床上回答我的问题。

杨美真是湖北孝感县城东南杨家村人,自幼家贫。由于得到基督教会的赞助,杨美真得以在教会学校武昌希理达女子中学毕业,考入上海沪江大学社会系。当时,沪江大学校长是刘湛恩,他的妻子便是刘王立明。

1930 年,杨美真从沪江大学毕业,经刘王立明介绍,到上海《女声》半月刊任编辑。杨美真在《女声》半月刊上设立美真信箱,在读者中获得好评。

1934 年,杨美真受刘王立明推荐,作为中国妇女代表赴英国伦敦出席妇女节制大会。然后杨美真来到美国费城,在宾夕法尼亚学院攻读社会学,两年后获硕士学位。回国后,历任北平女青年会总干事、上海女子职业中学校长。

1937 年抗战开始之后,杨美真率上海女子职业中学内迁至重庆、成都、贵阳。此后,她出任金陵大学教授。

杨美真告诉我,她和章乃器是 1938 年秋认识的,后来在贵阳结婚。她说,此前章乃器有过两次婚姻章乃器的原配夫人是章乃器的同乡,浙江青田人,名叫王镜娥,生于1897 年,与章乃器从小在一个学校读书。1920 年与章乃器结婚,1963 年死于癌症;章乃器的第二位夫人是胡子婴,生于 1907 年,1928 年与章乃器结婚,生下女儿章湘谷。

但是这时章乃器与王镜娥的婚姻并未解除。1930 年章乃器与王镜娥的小女儿章畹出生,所以章畹称章湘谷为姐姐。

笔者查阅过胡子婴的回忆录:章乃器退出救国会时,要我随同他一同进退,我没有接受。同时他已另有所欢,逼我主动提出离婚,我明知其意,佯作不知,他就停止供给我的生活费。我一向是过家庭生活的,这时只好出来多方请托,想找一个职业。

但是,在旧社会中像我这样一个没有工作经验的人,要找职业是十分困难的。章乃器的一个表弟出于义愤,请托他在农民银行中的一个朋友介绍我到合作金库当专员。因我主张并亲自到西安买烧碱,自己押送回来赚了大钱,他们就派我担任重庆夫子池合作金库办事处主任。

半年以后,章提出离婚,我就爽快地答应了他。

胡子婴在新中国成立后曾任商业部副部长、中华全国工商联合会副主任委员、中国民主建国会中央常委,1982 年11 月 30 日病逝。

杨美真是在章乃器和胡子婴离婚后与章结婚的。章乃器退出救国会是在 1941 年。按照胡子婴的说法,她与章乃器在章退出救国会半年以后离婚。

后来经笔者查核,章乃器的婚姻状况有些复杂,跟罗隆基相似。

章乃器的原配夫人王镜娥,育有两子三女,其中第二子早夭,长女为章湘华,次女为章畹(婉华),儿子为章翼军。杨美真说,章湘华后来去了台湾。章畹是学俄语的,后来在一个图书馆担任馆长。

章乃器的第二位夫人胡子婴育有一女章湘谷。章湘谷是一位医生。

1938 年秋章乃器与杨美真结婚。杨美真没有生育。杨美真对我说,虽然她没有生育,但她把章乃器的子女视如己出,孩子们都喊她娘娘。

据胡子婴回忆:上海失守以后,他(指章乃器笔者注)撤退到香港。1938 年初,他应李宗仁的邀请到安徽担任财政厅长。他到安徽不久,国民党的女特务王立文就借口到安徽设立儿童救济院,设法和他接近,并且有了感情。

一些进步的朋友告知我以后,我认为这很不好。因为他到安徽以后,有很多党内同志如周新民、张劲夫、狄超白、陈国栋、李人俊和许多进步青年都到那里,有的需要他配合工作,有的需要他掩护工作,如果有一个女特务在他身边,将会发生何等的不便和危险,是可想而知的。

因此,我就将两个女儿寄养于沈衡老家,只身到了六安。在我的指斥之下,王立文就赶快离开安徽,溜回武汉。不久由于日军迫近,我步行一千多里路到了武汉,章乃器则转移到大别山中。

在章乃器转移到大别山金寨之后,曾经有过一段婚外情他与蒋燕同居,1940 年 3 月在皖南生了一女,取名章淑萍,后随养父改姓董,叫董淑萍。

章乃器的另一段婚外情是在 1949 年,与之发生婚外情的女子叫孙彩苹(往往被人写作孙彩萍)。孙彩苹是上海人,生于 1911 年,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她的前夫为着名地质学家马廷英,抗战胜利后去了台湾。马廷英与孙彩苹育有一子一女。杨美真说,这一子一女在小时就随父亲马廷英去了台湾。

章乃器与孙彩苹并未正式结婚,于 1950 年育有一子章立凡。章立凡后来成为着名历史学家。2007 年 6 月下旬,笔者曾与章立凡在美国洛杉矶一起出席会议,然后又一起前往纽约讲学。

马国光在《飘零一家从大陆到台湾的父子残局》中写及,1988 年他从香港转机到北京,终于与母亲孙彩苹重聚,当时孙彩苹的一只眼睛已经失明。孙彩苹告诉他,在文革中她曾经被迫扫大街。马国光在北京还见到同母异父的弟弟章立凡。孙彩苹百岁时说:我这两个儿子都善写文章,将来可以写出我一生的故事。国光写前半生,立凡写后半生。2012 年,孙彩苹在北京度过了她一百零一岁生日。

值得提及的是,章乃器跟孙彩苹并未正式结婚,所以当时章乃器与孙彩苹同居时,夫人仍是杨美真。

到了 1964 年,章乃器跟北京某中学年轻的音乐教师王者香结婚。王者香是章乃器的第四任妻子,没有生育。

与罗隆基不同的是,罗隆基几次婚姻都没有留下孩子,而章乃器除幼年夭折的孩子之外,共有四女二子。在这六个子女之中,大都成长为高级知识分子。

创建红色资产阶级政党

留在杨美真脑海中的美好记忆,是她与章乃器共创中国民主建国会的那些日子。

抗战胜利之后,蒋介石摆出一副民主的姿态,许多民主党派纷纷建立。1945 年 10月,章伯钧、罗隆基出席在重庆召开的中国民主同盟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与此同时,以黄炎培为首的中华职教社,以胡厥文为理事长、章乃器为执行委员兼常务理事的迁川工厂联合会,开始筹建新的民主政党中国民主建国会。作为章乃器的夫人和助手,杨美真也参加了中国民主建国会的筹建工作,并成为核心小组成员之一。

其实,早在 1944 年,中共元老董必武就曾秘密派遣中共党员陈钧会见章乃器,陈钧向章乃器转达中共的建议,请章出面联络工商界人士,组织工商界的政治团体。

1945 年 12 月 16 日,中国民主建国会在重庆白象街西南实业大厦内宣告成立,其基本政治纲领的核心就是民主和建设。会议推举了三十七位理事和十九位监事,胡厥文、章乃器、黄炎培等人为理事,杨美真当选为监事。

中国民主建国会的成员主要是爱国的民族工商业资本家及与其相联系的知识分子,人称红色资产阶级政党所谓红色,是指在政治上站在中国共产党一边;所谓资产阶级政党,是指参加者大都是工商界人士。杨美真说,工商界人士大都不擅长写作,快笔头章乃器成为中国民主建国会第一笔,中国民主建国会创建时的许多重要文件都出自章乃器笔下。

杨美真记得,1946 年 2 月 10 日上午,重庆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会议成功大会,李德全为总主席,李公朴、郭沫若、施复亮、章乃器等二十余人组成大会主席团。国民党特务进入会场进行破坏,第一个挨打的便是章乃器。紧接着许多人遭到特务殴打,史称较场口血案。

重庆的形势越来越紧张。1946 年 4 月,杨美真随中国民主建国会总部从重庆迁往上海。6 月,章乃器从重庆乘坐飞机到达上海龙华机场,杨美真带着章乃器的儿子章翼军前去迎接。章翼军是章乃器与原配夫人所生的儿子,这时是从浙江老家到上海读书。当时,章乃器和杨美真住在上海胶州路的一幢公寓里。

章乃器在上海的公开职务是上川企业公司经理,在上海外滩上班。当时的上川企业公司副经理黄玠然,是中共党员,曾经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的秘书。另外,章乃器还在沪江大学商学院兼任教授。

章乃器在上海积极参加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斗争,反对国民党召开的所谓国大。这时,章乃器与杨美真在政民族工商业资本家及与其相联系的知识分子,人称红色资产阶级政党所谓红色,是指在政治上站在中国共产党一边;所谓资产阶级政党,是指参加者大都是工商界人士。杨美真说,工商界人士大都不擅长写作,快笔头章乃器成为中国民主建国会第一笔,中国民主建国会创建时的许多重要文件都出自章乃器笔下。

杨美真记得,1946 年 2 月 10 日上午,重庆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会议成功大会,李德全为总主席,李公朴、郭沫若、施复亮、章乃器等二十余人组成大会主席团。国民党特务进入会场进行破坏,第一个挨打的便是章乃器。紧接着许多人遭到特务殴打,史称较场口血案。

重庆的形势越来越紧张。1946 年 4 月,杨美真随中国民主建国会总部从重庆迁往上海。6 月,章乃器从重庆乘坐飞机到达上海龙华机场,杨美真带着章乃器的儿子章翼军前去迎接。章翼军是章乃器与原配夫人所生的儿子,这时是从浙江老家到上海读书。当时,章乃器和杨美真住在上海胶州路的一幢公寓里。

章乃器在上海的公开职务是上川企业公司经理,在上海外滩上班。当时的上川企业公司副经理黄玠然,是中共党员,曾经担任中共中央总书记陈独秀的秘书。另外,章乃器还在沪江大学商学院兼任教授。

章乃器在上海积极参加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斗争,反对国民党召开的所谓国大。这时,章乃器与杨美真在政治上明显倒向中共。国民党政府取缔中国民主建国会,章乃器、杨美真不得不转入地下斗争。

1947 年,章乃器偕杨美真去香港,住香港英皇道,与马叙伦、金仲华、萨空了、邵荃麟是近邻。杨美真说,章乃器不仅善于写文章,从事反对蒋介石的政治活动,而且是一位能干的企业家,这是诸多民主人士之中所少有的。章乃器在香港创办港九地产公司,又赴台湾创建台湾物产制造公司。

中国民主建国会总会常务理监事联席会议决定,由章乃器、孙起孟、田钟灵、严希纯、何民麟、林大琪、徐崇林等七人负责筹备港九分会,章乃器为召集人。

1948 年 12 月 26 日,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安排下,章乃器、杨美真夫妇以及李济深、沈雁冰、朱蕴山等一行三十多人,秘密在香港登上苏联轮船北上,于 1949 年 1 月 7 日到达解放区大连,中共中央指派李富春、张闻天专程赶往大连迎接。

杨美真记得,章乃器与她当时乘坐火车到已经解放的沈阳、长春、哈尔滨等地参观,受到东北局主要负责人陈云的热情接待。章乃器与陈云是老朋友。1935 年 1 月遵义会议之后,陈云奉中共中央之命,与潘汉年先后离开长征队伍,秘密到达重庆,乘坐长江轮船前往上海。

1935 年 6 月底陈云到达上海,打电话给当时担任上海浙江实业银行副总经理的章乃器。章乃器早在 1927 年就与中共有诸多接触,并帮助中共转移地下活动经费。陈云请章乃器转告章秋阳,约他见面。章秋阳是章乃器的三弟,又名章郁庵,是中共党员,曾和陈云一起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和陈云颇熟。

陈云在章秋阳的帮助下,与先期来沪的潘汉年接头,从上海乘一艘苏联货船到达海参崴,转往莫斯科,向共产国际汇报中共的遵义会议以及红军的情况章乃器与杨美真在东北参观、访问之后,到达北平。

杨美真记得,章乃器与她作为民主人士,到达北平之初参加了两次难忘的接见。

第一次是在 1949 年 4 月 15 日,毛泽东主席在香山双清别墅,宴请中国民主建国会十一位负责人,其中除章乃器和夫人杨美真之外,还有黄炎培、施复亮、孙起孟等人。这是杨美真第一次见到毛泽东。

杨美真记得,毛泽东对章乃器说:你关于那首歌的意见是很好的,我们已经让作者把歌词修改了。

毛泽东所说的那首歌,就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那是章乃器和杨美真到东北后,听到到处都在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章乃器听后,建议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中加一个新字。因为中国早在有共产党之前,就已存在。章乃器没有想到,他的意见竟然被转达到毛泽东那里。后来这首歌按照章乃器的意见,变成《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毛泽东连民主人士对一首歌的意见都从善如流,颇使章乃器感动。

第二次是在 1949 年 5 月 26 日晚,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宴请中国民主建国会十二位负责人,章乃器和夫人杨美真也在其中。周恩来跟章乃器很早就认识,尤其是那次较场口血案,周恩来闻讯赶到现场,向受伤的章乃器等人表示慰问,对国民党表示抗议。

章乃器和夫人杨美真到北平之后,儿子章翼军、女儿章畹跟他们生活在一起。不久,儿子章翼军被分配到绥远(今内蒙古)工作。

在政治蜜月期里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之初,中共与民主人士处于政治蜜月期,章伯钧出任政务院政务委员兼交通部部长,罗隆基出任政务院政务委员(后兼任森林工业部部长),章乃器出任政务院政务委员兼粮食部部长。章乃器还是政务院编制委员会主任,财经委员会委员,全国工商联第一、第二届副主任委员,第一届全国人大代表,第一、第二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

中国民主建国会主任委员黄炎培,被任命为政务院副总理。

中国民主建国会总部也迁往北京,章乃器担任中国民主建国会副主任委员,杨美真出任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务推进委员会常委,负责民建总会秘书处的工作。

那时候,章伯钧住进北京地安门内东吉祥胡同十号一座很大的四合院,罗隆基住进王府井附近的乃兹府十二号四合院,章乃器则住进东四灯草胡同三十号四合院。

可以说,中共当时对章伯钧、罗隆基、章乃器待如上宾。

杨美真随章乃器住进灯草胡同三十号四合院。这是一座两进四合院,进门之后,有一个外四合院,供工作人员居住。当时,公家给章乃器配备了一辆老式福特轿车(后来换成苏联吉姆轿车),有司机、公务员、厨师以及两名警卫员。

杨美真把章乃器的子女都接来,住在四合院的内院。虽然杨美真自己没有生育,但是如前所述,杨美真把章乃器的子女都视为自己的孩子。这样,偌大的四合院里,热闹非常,充满欢乐。章乃器向来喜欢收藏,这时候把他的各样古董都摆设起来。章乃器在旧中国动荡的岁月,到处迁徙,居无定所,直到这时终于安定下来,住进京都大宅,有妻子儿女陪伴,有工作人员服务,过着甜蜜的日子。

这一时期,章乃器尽心尽力做好粮食部长的工作,他的顶头上司便是陈云。当时粮食供应紧张,陈云与章乃器商量,对粮食实行按人配给政策。陈云对配给做了这样的说明:

配给这个名词有点不太好听,一说就想到日伪统治时代的情况。 现在改了一个名字,叫作计划供应,是粮食部长章乃器先生想出来的。 我们的配给不同于日伪时代的配给,那时是油、盐、酱、醋都配给,现在配给只是粮食。 那时的配给量是填不饱肚子,我们现在的配给量可以吃饱。 种类不同,数量不同,至于性质那更是完全相反的。

章乃器作为粮食部部长,对粮食进行计划供应发行粮票。所以,章乃器是中国粮票制度的制订者。

此后不久,章乃器关于中国民主建国会的性质的话,引起毛泽东的注意。

有人说,中国民主建国会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的中国资产阶级政党。章乃器则说,中国民主建国会可以称之为红色资产阶级政党。章乃器这话,是从刘少奇的关于红色资本家的说法加以延伸。

这话传进毛泽东的耳朵。章乃器这样谈及:有一次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曾指着我说:我很同意你的红色资产阶级的说法,难道我们还允许白色资产阶级存在?

其实,章乃器的原意,说的是红色资产阶级政党,而毛泽东说成了红色资产阶级。

后来,当章乃器被打成右派,毛泽东旧话重提,却称章乃器是白色资产阶级。毛泽东说:右派中间那些不愿意改变的,大概章乃器算一个。你要他变成无产阶级知识分子,他就不干,他说他早已变好了,是红色资产阶级。自报公议嘛,你自报可以,大家还要公议。我们说,你还不行,你章乃器是白色资产阶级。